夜色如墨,沉沉压城。县衙二堂内,烛火摇曳,三盏青铜灯台燃着粗芯蜡烛,火苗被穿堂而过的阴风压得东倒西歪,光影在墙上拉扯成扭曲的鬼影,仿佛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空气里弥漫着蜡油烧焦的微腥、陈年木案的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气——那是昨夜冷箭上淬毒残留的痕迹,尚未彻底清除。
赵宸端坐主位,玄色王袍在昏光下泛着冷调的幽蓝,像深海中的蛟龙潜伏。他指尖轻叩紫檀木案,声音不疾不徐,却如鼓点般敲在人心上。案上摊着一张安平县舆图,墨线勾勒的水渠、田亩、集市、哨卡,皆被红笔圈出,如同被盯上的猎物。
“敌人欲乱我心神,使我首尾不能相顾。”他开口,声如寒泉,穿透满堂凝滞的空气,“谣言旨在毁我声誉,动摇民心;破坏生产,意在拖慢新政步伐,耗尽我们的钱粮;袭击哨卡,则是试探护乡队的反应与实力,为后续更大的动作做准备。”
他缓缓抬头,目光如刃,扫过三人。李德全站在堂下,铁甲未卸,肩头还沾着渠边泥泞,手按刀柄,指节发白,像一头随时准备扑杀的猛虎。李毅立于左侧,青衫素袍,眉宇间却藏着锋芒,手中握着一卷《安民事宜录》,纸页翻得起了毛边。夏荷静立于侧,素衣如雪,发髻低挽,只簪一支银簪,却目光如针,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每一个人的神情。
“德全,”赵宸点名,声音沉稳如山,“护乡队明面上的巡逻照旧,甚至可稍显疲惫之态,放出风声——就说连日防务,人困马乏,粮草将尽。但你要秘密抽调两个什的精锐,由你亲自带领,化整为零,换上百姓服饰,携带短刃、哨箭,潜伏在水利枢纽、堆肥场、集市仓库等重点区域附近,昼夜轮值。”
他站起身,踱步至舆图前,指尖重重点在安丰渠下游一处弯道:“就在这里,他们毁渠必有后手。你埋伏于此,放他们进来,再关门打狗。发现破坏者,不必声张,暗中跟踪,务求找到其巢穴或上线——我要的,不是几个小卒,而是他们背后的线,是那根能牵动整张网的绳。”
“王爷放心,奴才定让这些宵小无所遁形!”李德全抱拳领命,声音低沉却如雷鸣,眼中闪过猎手般的光芒,仿佛已看见那些藏身暗处的敌人被一一拖出,曝尸于市。
“李毅,”赵宸转身,目光落在年轻县丞身上,“你负责稳住明面。组织人手,快速修复被破坏的设施,并且要大张旗鼓地做,敲锣打鼓,让百姓看见我们的人在动,粮在运,工在修。修渠时,每户补偿一石粮、半匹布,由你亲自督办,不得克扣。”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将声音放得更低一些说道:“关于这些流言蜚语啊,其实根本就没有必要通过官方渠道去澄清或者辟谣什么的,如果真这么做了反倒会让人觉得咱们心里有鬼似的呢。依我看呐,你们完全可以想办法把那些因为新政策而得到实际利益的农民朋友和商家们都给召集起来呀,让他们自己主动站出来跟大家分享一下他们各自的亲身感受嘛——比如说像那个王家村的老农夫吧,他今年可是比往年多收获了足足有三成粮食哦;还有那个李记布坊也是一样啦,他们家接到的订单数量竟然翻了一倍还不止呢!就让他们到各个地方去讲一讲呗,可以选择在茶馆里面讲,也能去集市上说,甚至就算是跑到村子里的祠堂里头去讲都行啦,反正只要能够把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告诉给更多人听就行咯。毕竟老百姓的心就如同那流动着的水一般,既可以承载住船只顺利前行,但同时它也具备掀翻船的力量哟。所以说呀,咱们需要做到的应该是引导水流进入合适的沟渠当中,而绝对不是采取那种强行堵住它们去路的方法才行呀。”
听完这番话之后,李毅立刻恭敬地向对方拱了拱手,并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所在。此时此刻的他深知,眼前所面临的不仅仅只是一项简单的政务工作而已,更重要的还是一场关乎于赢得民众支持与信任的关键战役啊。于是乎,他马上从怀中掏出早已提前拟定好的两份文件递给面前之人,分别名为《劝农书》以及《安商令》。紧接着又补充道:“属下打算明天一大早就开始派人把这两个东西分发到每个乡镇上去张贴宣传出去,另外还计划邀请当地德高望重的几位乡绅老爷亲自出马帮忙讲解一番,希望这样一来能够有效地纠正社会舆论导向并消除掉那些不实传闻带来的负面影响。”
最后,赵宸的目光落在了夏荷身上。烛光映照下,她的脸庞清丽而沉静,像一泓深不见底的潭水。他声音微沉,带着少有的郑重:“夏荷,最艰难,也最关键的任务,需要交给你。”
夏荷心中一凛,盈盈一拜,动作如柳拂风,却稳如磐石:“请王爷吩咐。”
“敌人能如此精准地把握我们的动向,”赵宸压低声音,几乎成了耳语,却字字如钉,“县衙内部,或是我们雇佣的流民中,必有他们的眼线。不是一人,而是一张网——有人递消息,有人收买,有人执行。”
他走近一步,袖口掠过案上那封被火漆封印的密信——那是昨夜从冷箭上搜出的纸条,字迹陌生,却用的是邻县特有的松烟墨。“你要做的,不是查,而是‘融’。融进他们的世界,像一滴水落入河中,不惊不扰。你可借采购米粮、巡视集市之名,留意是否有生面孔在打探护乡队的布防、粮仓位置、夜巡口令。”
他目光如炬:“更要留意那些与邻县往来密切之人。尤其是——礼部侍郎府的商队,近月来频繁出入安平,打着‘采买土产’的旗号,实则在暗中联络士绅。你去查,谁在收他们的礼,谁在递消息,谁在夜里偷偷烧纸。”
他顿了顿,语气缓了半分:“此事风险不小,务必谨慎,安全为上。若遇危险,立即撤退,不必硬撑。本王要的是证据,不是你的命。”
夏荷深吸一口气,鼻尖掠过一丝烛火与墨香混合的气息,她抬起头,眸光清亮如星:“奴婢定会小心行事,为王爷分忧,为安平除患。”
她转身离去,素衣飘动,脚步轻得像一片落叶,却带着千钧之重。
安排已定,众人各自领命而去。李德全大步踏出,铁甲铿锵,身影没入夜色;李毅捧卷沉思,已开始拟定明日的布告;夏荷则悄然隐入回廊,身影被廊下灯笼的昏光吞没,仿佛从未存在。
堂内只剩赵宸一人。
他缓缓坐下,指尖轻抚案上那柄未出鞘的佩剑,剑柄冰凉,却仿佛有热血在其中奔涌。窗外,风声渐紧,檐下铜铃轻响,似亡魂低语,又似战鼓将鸣。
他知道,敌人以为他会在谣言与破坏中疲于奔命,可他偏要反其道而行——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李德全在暗处张网以待,如猎豹潜伏;李毅在明处稳定人心,如磐石镇海;而夏荷,已化作一尾游鱼,悄然潜入那深不可测的暗流,去探寻那隐藏在最深处的毒蛇之巢。
风暴将至,而他,早已布好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