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比地牢深处的湿气更刺骨。
林牧之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面前粗糙的木桌。嗒。嗒。嗒。每一声,都像敲在人心尖上。油灯昏黄的光,将他半边脸映得明暗不定,那双锐利的眼睛里,没有怒火,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
跪在地上的中年文士,浑身抖得如同筛糠。汗水混着血水,从他额角滑落,滴在肮脏的地面上。他是皇甫嵩安插最深的钉子,户曹主事王朴。几个时辰前,他还衣着光鲜,在衙门里道貌岸然。
现在,他只是一滩烂泥。
郑知远按着腰间的刀柄,如同一尊铁塔立在阴影里,额上的疤痕在灯光下更显狰狞。他目光如刀,剐着王朴的每一寸肌肤。掌心,因愤怒而微微出汗。就是这个人,差点毁了寒川多少将士用命换来的粮道!
苏婉清站在林牧之身侧稍后的位置,素手紧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算盘珠子冰凉的触感让她保持着最后的冷静。她看着供状上那一条条触目惊心的罪证,与外邦勾结,炸毁铁路,破坏工坊……每一条,都足以将寒川拖回那个饥寒交迫的地狱。她的耳尖却因后怕而微微发红,声调竭力平稳,却仍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主公,所有参与阴谋者,共计三十七人,已全部落网。根据王朴的供词,他们计划在三日后,趁我们与海外古国舰队对峙时,同时引爆城西火药库和新建的铁路枢纽。
林牧之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住了。
地牢里死一般寂静,只有王朴粗重的喘息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他缓缓抬眼,目光落在王朴身上。
为什么?
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砸进王朴心里。
王朴猛地一颤,涕泪横流。牧……侯爷饶命!是……是皇甫公……不,是皇甫嵩!他……他说这是拨乱反正,说您的新法是祸乱天下的异端!海外古国许诺,事成之后,保我家族世代富贵……
异端?
林牧之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笑非笑。他站起身,青衫下摆沾着的几点机油痕迹,在灯光下隐约可见。
我带来的高产种子,让寒川再无饿殍。我建起的工坊学堂,让寒川子弟有衣穿有书读。我打造的坚船利炮,护得这一方百姓安宁。你说,这是异端?
他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让王朴的恐惧加剧。
那你告诉我,什么是正道?是像皇甫嵩那样,守着祖宗礼法,眼睁睁看着百姓冻死饿死?是像海外古国那样,仗着几条破船,就想来我疆土上烧杀抢掠,做那殖民美梦?
林牧之的声音陡然拔高,瞳孔微缩,语速加快,一股压抑已久的怒火终于迸发。
你们的正道,就是为了一己私欲,不惜拉上千万百姓陪葬!你们的正道,就是见不得穷人吃饱饭,见不得寒川崛起!
王朴瘫软在地,语无伦次。下官……小人知错了……侯爷开恩……开恩啊!
郑知远踏前一步,声音低沉如铁。主公,如何处置?此等叛徒,不杀不足以正军法,平民愤!
林牧之深吸一口气,眼中的怒火渐渐被冰冷的决断取代。他转身,看向苏婉清。婉清,依新订的《昭明律》,通敌叛国,破坏军工,该当何罪?
苏婉清深吸一口气,指尖松开算盘,声音恢复了清冷。罪证确凿,主犯及其核心党羽,当处极刑,立即执行。家属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其余从犯,按情节轻重,或苦役,或监禁。
好。
林牧之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就按律法办。通知下去,明日午时,城西校场,公开行刑。让所有寒川子民都看着,背叛家园,勾结外敌,是什么下场!
郑知远眼中寒光一闪。是!末将这就去安排!他转身大步离去,甲胄铿锵作响,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地牢里只剩下林牧之、苏婉清和瘫软如泥的王朴。
婉清。
林牧之轻声唤道。
苏婉清抬头看他,发现他脸上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经历了这么多风浪,面对内部的背叛,依然会痛心。
我们走的这条路,注定遍布荆棘。外部的敌人明刀明枪,反倒好应对。最怕的,就是这种来自背后的冷箭。
苏婉清走到他身边,温婉的声音带着坚定。但我们已经揪出了他们。牧之,寒川的根基,不是几座工坊,几条铁路,而是人心。你看那些在学堂里读书的孩子,在工坊里忙碌的工匠,在田地里耕作的农夫……他们知道谁真正对他们好。这些魑魅魍魉,撼动不了我们的根基。
林牧之看着她,目光柔和了些许。是啊,人心。他伸出手,轻轻拂过她因紧张而微红的耳尖。幸好,还有你们在我身边。
苏婉清脸颊微热,却没有躲闪,只是低声道。接下来,该让那位‘海外古国’的使者,看看这场好戏的结局了。
林牧之眼中冷光再现。没错。不仅要看,还要让他把消息带回去。我要让他们知道,寒川的铁骑,不仅能踏碎他们的舰队,更能碾碎一切阴谋诡计!
次日午时,城西校场。
阳光刺眼,却驱不散空气中的肃杀。黑压压的百姓围在校场四周,鸦雀无声。高台上,王朴等几名主犯面如死灰,被按跪在地。
林牧之站在点将台上,身形挺拔如松。他没有穿侯爷的冠服,依旧是一身沾着机油的青衫,却自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他的目光扫过台下无数的面孔,有愤怒,有恐惧,更有期待。
他朗声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校场每个角落。
寒川的子民们!
今日,在此处决的,是背叛家园、勾结外敌的叛徒!他们为了一己私利,妄图毁掉我们辛辛苦苦建设的一切,想把我们重新推回那个任人欺凌的过去!
你们答应吗?
不答应!
山呼海啸般的声浪骤然爆发,带着积攒的愤怒和无比的决心。
林牧之抬手,声音压下喧嚣。
我也不答应!寒川,是我们用血汗筑成的家园!任何想来破坏它的人,无论来自外部,还是内部,都只有一个下场——
他猛地挥手,斩钉截铁。
杀!
郑知远厉声喝道。行刑!
刀光闪过。
血光迸现。
人群中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随即是长久的、死寂般的沉默。那沉默里,不是恐惧,而是某种信念的彻底凝聚。
校场角落,一个穿着异域服饰的使者,面色惨白,手中的茶杯差点掉落。他原本的傲慢和窥探,此刻全被无边的寒意取代。他亲眼看到了,这个新兴势力的铁腕和决心。
林牧之的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那个角落。
他看到了他想看到的恐惧。
阴谋,已彻底粉碎。
接下来,该轮到海上的敌人了。
寒川的铁骑,必将踏浪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