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内的厮杀,在一个并不漫长的过程后,归于死寂。
最后一名黑衣死士倒下时,喉管被利刃割开的声响在空旷的佛堂里显得格外刺耳。鲜血喷溅在早已剥落金漆的佛像脚下,将那慈悲的眉眼映衬得狰狞如鬼魅。
苏凌月靠在布满蛛网的供桌旁,手中的尚方宝剑还在滴血。她大口喘息着,胸腔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团火炭,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这不是她第一次杀人。
但这却是她第一次,在没有影卫、没有布局、甚至没有退路的情况下,面对如此赤裸、直接的杀戮。
“一共二十三人。”
赵辰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他正蹲在一具尸体旁,用那方洁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软剑上的血迹。他的动作优雅而从容,仿佛刚才那个在人群中如同鬼魅般收割生命的修罗不是他。
“没有活口。”他站起身,将那方染血的丝帕随手丢在尸体的脸上,白色的绸缎迅速被底下的血污浸透,“牙槽里藏了毒囊,兵器上没有标记。标准的‘死士’配置。”
苏凌月收剑入鞘,强撑着站直身体。
“是赵弈吗?”她问。
“或许是。”赵辰走到破庙门口,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也或许是陆家的余孽,或者是江南那些不想让我们活着的贪官。在这个节骨眼上,想要我们命的人,比这就地上的尸体还要多。”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苏凌月略显苍白的脸上。
“怕了?”
“怕?”苏凌月冷笑一声,踢开脚边的一把断刀,“我只是觉得,这路上的‘风景’,比我想象的还要热闹。”
“这才刚开始。”赵辰淡淡道,“出了京城,我们就成了没壳的乌龟。没了皇权的庇护,没了高墙的阻隔,我们就是两块行走的肥肉。这一路向南,哪怕是一草一木,都可能藏着要命的毒牙。”
苏战带着几名幸存的禁军侍卫走了进来,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神情疲惫而肃杀。
“殿下,马车坏了两辆,马匹也死了三匹。”苏战沉声汇报,“此地不宜久留,血腥味会引来野兽,也会引来更多的……野兽。”
“收拾一下,即刻出发。”赵辰下令,“哪怕是用脚走,也要在天亮前穿过这片林子。”
雨,不知何时停了。
道路泥泞难行,没有了马车,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苏凌月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烂泥里,冰冷的泥水灌进靴子,刺骨的寒意顺着脚踝向上蔓延。
这一夜,注定无眠。
正如赵辰所言,这只是开始。
接下来的三日,这条通往江南的官道,变成了真正的修罗路。
每一次停歇,每一次饮水,甚至每一次路过茂密的丛林,都伴随着未知的凶险。
第二日午时,他们在路边的一处茶寮歇脚。
那是一对看似淳朴的老夫妇开的茶摊。热气腾腾的茶水端上来,香气扑鼻。苏凌月刚端起碗,就被赵辰按住了手。
“别动。”
赵辰拔下头上的银簪,探入碗中。
银针迅速变黑。
那对“淳朴”的老夫妇见状,脸上憨厚的笑容瞬间变成了狰狞的杀意,从灶台下抽出了明晃晃的短刀。
那是江湖上最下三滥的“黑店”,却成了某些人买凶杀人的绝佳工具。
第三日傍晚,他们行至一处狭窄的一线天峡谷。
两侧峭壁高耸,只有中间一条仅容两马并行的通道。
“停。”苏战猛地勒马。作为常年征战沙场的将军,他对地形有着本能的警觉。
“怎么了?”
“太安静了。”苏战指着上方的峭壁,“连鸟都不飞。”
话音未落,头顶便传来了轰隆隆的巨响。
无数巨石如雨点般从峭壁上滚落,那是早已埋伏好的人为“塌方”。若非苏战警觉,他们此刻已经被砸成了肉泥。
而在那滚滚烟尘中,数十名手持劲弩的黑衣人从岩石后探出头来,箭如雨下。
那是一场硬仗。
苏战带着禁军在前方冲杀,用血肉之躯挡住了落石和箭雨。赵辰护着苏凌月在后方突围。当他们终于冲出峡谷时,原本三十人的护卫队,只剩下了不到十人。
每一步,都是用命填出来的。
第四日深夜。
他们不得不露宿荒野。为了躲避追踪,他们甚至不敢生火。
苏凌月靠在一棵枯树下,手里紧紧握着那把尚方宝剑。她已经三天没怎么合眼了,精神紧绷到了极致。
“喝点水。”
赵辰递过水囊。
苏凌月接过,机械地灌了一口。冰凉的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股焦躁的火。
“还有多远?”她问。
“如果不死的话,还有五天的路程。”赵辰坐在她身边,借着月光擦拭着那把从不离身的软剑。
“他们到底有多少人?”苏凌月看着黑暗中影影绰绰的树影,只觉得草木皆兵,“这几天,我们杀了至少五拨人。死士、杀手、土匪……甚至还有流民。到底是谁在背后操控这一切?”
“谁都有可能。”赵辰的声音平静得让人发指,“也许是赵弈的死忠,也许是陆家的残党,也许是江南那些怕死的贪官。他们甚至不需要通过气,只要目标一致,他们就是天然的盟友。”
“这就是权力的代价。”赵辰转头看向她,“苏凌月,你怕了吗?”
“怕?”
苏凌月握紧了剑柄,指节发白。
“我连死都不怕,还怕这些见不得光的鬼魅?”
“我只是……”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觉得厌烦。”
“这种被人当成猎物追赶的感觉,真让人恶心。”
“那就换个活法。”赵辰突然说道。
“什么?”
“既然不想当猎物,那就当诱饵。”赵辰收剑入鞘,站起身来,“这一路我们都在躲,都在逃。他们觉得我们是惊弓之鸟,所以才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一波接一波地涌上来。”
“那殿下的意思是……”
“不躲了。”
赵辰看着前方那条蜿蜒向南的官道,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从明天开始,我们要大张旗鼓地走。打出钦差的仪仗,亮出太子的旗号。我要让沿途所有的州府官员都知道,本宫和苏神医……来了。”
苏凌月一惊:“那岂不是成了活靶子?”
“是靶子,也是网。”赵辰冷笑,“与其让他们躲在暗处放冷箭,不如把他们全都引出来。一次性……杀个干净。”
“而且……”
他低下头,看着苏凌月。
“……你不是想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操控吗?”
“那就看看,谁的胆子最大,谁的刀……最快。”
苏凌月看着他。
月光下,赵辰的那张脸显得格外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那是一种赌徒在押上全部身家时的亢奋,也是一种猎人在看到猎物落网时的残忍。
“好。”
苏凌月缓缓站起身。
“那就……把这潭水,搅得再浑一点。”
……
翌日。
当那面绣着金龙的太子仪仗和那把代表着皇权威严的尚方宝剑,高调地出现在官道上时,整个江南道都震动了。
原本那些躲在暗处的杀手,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嚣张”给震慑住了,整整一个上午,竟然风平浪静。
但苏凌月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傍晚时分。
队伍行至一处名为“落马坡”的险要地段。
这里地势低洼,两侧是茂密的芦苇荡,一条宽阔的河流横亘在前方,只有一座破旧的木桥连接着两岸。
“停。”
赵辰勒住马,目光扫过那片随风起伏的芦苇荡。
“怎么了?”苏凌月策马与他并肩。
“这里的风向,不对。”赵辰淡淡道。
话音未落,异变突生。
“轰——!”
前方那座唯一的木桥,突然在一声巨响中炸裂开来!木屑横飞,火光冲天,瞬间切断了他们的去路。
紧接着,两侧的芦苇荡中,传来了密集的破空声。
不是箭矢。
是……从水中射出的、带着倒钩的飞爪!
“哗啦!哗啦!”
数十道黑影从河水中破浪而出,他们身穿紧水靠,口衔分水刺,如同传说中的水鬼,借着飞爪的拉力,瞬间荡上了岸边!
“水鬼!”苏战大吼一声,“保护殿下!”
这些人的身手极其敏捷,在湿滑的河岸上如履平地。他们不与禁军正面硬刚,而是像滑腻的泥鳅一样,在人群中穿梭,专门攻击马匹和车辆的下盘。
“唏律律——!”
战马受惊,场面瞬间大乱。
“杀!”
为首的一名水鬼首领一声唿哨,芦苇荡中又冲出了上百名手持长刀的黑衣人。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围杀。
断桥,水鬼,埋伏。
环环相扣,不留活路。
“终于来了。”
赵辰看着那些冲上来的杀手,不仅没有惊慌,反而露出了一个嗜血的笑容。
他反手抽出了腰间的软剑。
“苏凌月。”
他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入了苏凌月的耳中。
“跟紧我。”
“别死了。”
说完,他双腿一夹马腹,竟不退反进,单人单剑,迎着那群水鬼冲了过去!
剑光如虹,在夕阳下划出一道道凄艳的血线。
苏凌月也不甘示弱。她拔出尚方宝剑,那把象征着皇权的利刃,此刻终于染上了真正的杀戮之血。
“杀!”
她低喝一声,紧随赵辰身后。
两道身影,一黑一白(苏凌月为了方便换了男装),如同两把尖刀,狠狠地扎进了敌人的阵营。
这一战,没有退路。
要么杀出一条血路。
要么……
死在这片芦苇荡里。
而这,仅仅是他们踏入江南地界前,最后的一道……
“鬼门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