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时，木屋里一片静谧。姜羡睁开眼，先是看到陌生的、有着粗犷原木横梁的天花板，随即，记忆如窗外的雪光般清澈地涌回。她起身拉开窗帘，被眼前的景象屏住了呼吸。
昨夜持续的落雪，将世界彻底染成无瑕的纯白。山谷、森林、远处的山峰，都覆盖着厚厚蓬松的雪被，在清晨灰白的天光下，泛着莹莹的蓝调。雪停了，云层很薄，偶尔有微弱的阳光试图穿透，在雪地上投下瞬息万变的淡金色光斑。万籁俱寂，连风声都仿佛被积雪吸走了。
她洗漱下楼，闻到咖啡和烤面包的香气。顾青宇已经在开放式厨房里，背对着她，正专注地看着咖啡机。他穿着浅灰色的羊绒衫和深色休闲裤，身姿挺拔，清晨的光线勾勒出他侧脸清晰的线条。
“早。”姜羡出声。
顾青宇转过身，看到她，眼睛亮了一下，露出微笑：“早。睡得好吗？”他递过一杯刚煮好的黑咖啡，“按你习惯的浓度，没加糖奶。”
“谢谢。”姜羡接过，指尖感受到瓷杯的温热。咖啡香气醇厚，正是她喜欢的味道。“睡得很好，这里太安静了。”
“早餐简单，煎蛋、培根、烤面包，可以吗？”他问，语气自然得像他们已经这样共处了许多个清晨。
“很好。”姜羡在吧台边的高脚凳上坐下，捧着咖啡，看着他熟练地在平底锅里操作。窗外是浩瀚的雪景，屋内是温暖的灯光、食物的香气和咖啡的氤氲，还有他从容忙碌的背影。一种极其平实、却又难得安稳的幸福感，悄然弥漫开来。
早餐简单却美味。两人对坐在窗边的小桌前，安静地吃着，偶尔交谈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比如鸡蛋的火候，或者窗外的雪有多厚。
“今天天气不错，虽然阴，但没有风。想去走走吗？”顾青宇收拾着餐盘，问道，“那条徒步小径的入口离这里不远，雪后景色应该很好。”
“好。”姜羡点头。
他们换上专业的雪地徒步装备。顾青宇仔细检查了她的雪套和鞋子，又递给她一副轻便的登山杖。他的照顾依旧细致，但不再带有那种令人不适的“不放心”，更像是一种同好间的互助。
推开木屋的门，清冽至极的空气瞬间涌入肺叶，带着松针和雪的味道。积雪没过脚踝，每一步都发出悦耳的“嘎吱”声。阳光依然吝啬，但天光足够明亮，映得雪地一片炫目。
小径果然不远，入口处有简单的指示牌。雪几乎覆盖了路径，只能依稀辨认出被人或动物踩踏过的痕迹。他们前一后走入林间。
四周是雪松和云杉组成的森林，树枝上堆着蓬松的雪团，不时因不堪重负而簌簌滑落，扬起一小片雪雾。世界被消音了，只有他们踩雪的声响，和自己的呼吸声。空气干净冰冷，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洗涤胸腔。
他们走得不快，偶尔停下来拍照，或者只是静静站着，看一只羽毛鲜艳的山雀在枝头跳跃，抖落一片雪花。很少说话，但沉默是舒适的，共享着同一片令人震撼的宁静与壮美。
顾青宇走在她前面半步，时不时回头确认她跟上，遇到特别滑或积雪深的地方，会很自然地伸手扶她一下，短暂触碰，随即松开。他的手掌温热有力，带着登山手套粗糙的触感。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小径蜿蜒向上，来到一处视野开阔的坡地。眼前豁然开朗，可以俯瞰整个被白雪覆盖的幽深山谷，以及对面连绵起伏、仿佛没有尽头的阿尔卑斯群山。云雾在山腰缭绕，山峰在灰白的天幕下显出沉默而永恒的力量。
“坐一会儿？”顾青宇指了指一块被风吹得积雪较少、露出黑色岩石的凸起处。
姜羡点头。两人并肩坐下，隔着厚厚的衣物，仍能感受到彼此身体传来的微温。从保温壶里倒出还温热的花草茶，小口啜饮。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成白雾。
“感觉怎么样？”顾青宇问，目光望着远方。
“很……辽阔。”姜羡寻找着词汇，“不只是眼睛看到的。好像心里也被打扫了一遍，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被雪埋住了。”
顾青宇轻轻笑了：“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好像回到了一个更简单、更本质的状态。”他顿了顿，转过头看她，“姜羡，谢谢你愿意来。”
他的眼神很认真，映着雪光，清澈见底。没有压迫感，没有未尽之言，只有纯粹的感谢。
姜羡迎着他的目光，心中那片被雪擦拭过的宁静湖面，漾开一圈温柔的涟漪。“也谢谢你邀请。”她轻声说，“这里……很好。”
视线交汇，空气中有什么东西悄然发生了变化。寒冷似乎退去，只剩下彼此眼中映出的身影和远方无垠的雪白。
顾青宇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带着一丝迟疑，轻轻拂去她睫毛上不知何时沾上的一粒细小冰晶。他的动作很轻，像对待易碎的珍宝。
姜羡没有躲闪，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他眼底有克制的波澜，有小心翼翼的期待，还有不容错辨的温柔。
指尖的触碰似乎打开了某个开关。他手掌微微下移，轻轻捧住她的脸颊。他的手套已经摘下，指尖微凉，掌心却带着灼人的温度。
时间仿佛在雪山上凝固了。
他缓缓地、试探地低下头。
姜羡闭上了眼睛。
一个吻，轻柔地落在她的唇上。
冰凉，却瞬间点燃了血液。他的唇瓣柔软，带着雪山空气的清冽和她刚才喝过的花草茶的淡淡甜香。起初只是轻轻地贴合，像一片雪花飘落。随即，他微微加重了力道，辗转吮吸，温热的气息交织。
这个吻并不激烈，却带着一种沉淀后的珍惜和确认。他细细描摹着她的唇形，仿佛在阅读一首失而复得的诗篇。姜羡的呼吸乱了，心跳在寂静的雪野里如擂鼓般清晰。她抬起手，轻轻抓住了他胸前的衣料，没有推开，反而是一种无意识的靠近。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短短一瞬，或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他才缓缓退开，额头轻轻抵着她的，呼吸微乱，灼热地拂在她的皮肤上。他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和湿润的唇，眼底像是落入了整片星河的雪光，亮得惊人。
“对不起，”他声音沙哑，带着笑意和一丝紧张，“没忍住。”
姜羡睁开眼睛，他的面孔在极近的距离里有些模糊，但眼中的光芒清晰无比。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踮起脚尖，主动将唇再次印上他的。
这一次，顾青宇怔了一瞬，随即反应了过来。他收紧手臂，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回应变得热烈而深入。寒风在耳边呼啸，但他们之间却燃烧着小小的、温暖的火焰。
当这个吻结束时，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顾青宇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长长地、满足地叹息了一声。
“姜羡，”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里带着笑和某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我们现在……算是在‘共享的、不可复制的瞬间’里了吗？”
姜羡埋在他温暖的颈窝，忍不住笑了。那是她论文里的话。“算。”她轻声回答，手臂环住了他的腰。
他们在雪地里相拥了许久，直到寒意再次侵来。回去的路上，手很自然地牵在了一起，十指相扣，分享着彼此的体温。
傍晚回到木屋，壁炉里的火重新燃得旺盛。顾青宇简单做了晚餐，两人坐在炉火前的地毯上分享。气氛微妙地不同了，目光相接时会心一笑，不经意的触碰带着电流，空气里弥漫着蜂蜜般的甜暖。
“明天，可能要下大雪。”顾青宇看着窗外又阴沉下来的天色，“也许会被困在这里一两天。”
“哦？”姜羡挑眉，语气里没有担忧，反而有一丝隐约的期待。
顾青宇看着她，眼神深邃温柔：“怕吗？”
姜羡摇头，拿起酒杯，轻轻碰了碰他的：“有炉火，有食物，有……”她顿了顿，迎上他的目光，“有你在。怕什么？”
炉火噼啪，映照着两人眼中跃动的光亮和无声交缠的暖意。窗外的风雪似乎不再可畏，反而成了将这个小世界与外界暂时隔离的、温柔的背景音。
这一夜，雪落无声，而木屋之内，温暖如春。有些东西，如同雪地里的足迹，一旦留下，便再难轻易抹去。而新的篇章，或许就在这炉火与雪光的交界处，悄然开始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