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果然如青禾所料。
赵木根两日未露面,胡文举就先坐不住了。第三日竟然亲自找上门来,就在青禾宅子的门房处等着。
青禾推说独身女子不便没见外男,让赵木根去谈。
才没几日的功夫,胡文举竟比之前更加面色憔悴,眼下乌青极重,一看就是日夜苦读又焦虑过度。他见了赵木根,急急道:“赵管事,铺子的事......”
赵木根按照青禾交代的,先是推说主子还在考虑,又无意间透露也在看鼓楼西大街的铺面。
这下,胡文举更急了。
“赵管事,济生堂是老字号,地段也好,比鼓楼那边可强多了。”他搓着手,“价钱......价钱咱们可以再商量。”
赵木根这才松口:“实不相瞒,我家主子确实看重济生堂的老底子。但前几日请人看了存货......”他摇摇头,“那些药材,我们实在不敢接。”
胡文举脸一白。
孙账房以次充好的事,他隐约知道,但一直没深究。如今被点破,面上挂不住却也无法辩驳:“那......那依您的意思?”
“只要铺面,连带柜台药柜这些固定家伙什儿。”赵木根道,“存货您自行处理。价钱嘛,按市价七折。另外,铺子所有的债务、纠纷,您得白纸黑字写清楚,保证与我们无关。若日后发现还有未说的账,契约作废,还得赔偿我们主子的损失。”
条件苛刻,但胡文举犹豫半晌,咬牙应了。
他太需要现银了。秋闱在即,打点考官、置办行装、疏通关节,样样要钱。那些存货本就不值几个钱,还都是次货,能甩掉这个包袱,他已求之不得。
至于债务......永盛药材行的一百二十两他认,广源典当的五十两他也认。孙账房私下那些勾当,他虽不清楚细节却也隐约有数,写进契约里便是,反正与他无关了。
谈判出奇地顺利。
三日后,契约拟好,请了中人和衙门书吏作证。青禾没露面,全权委托赵木根办理。
铺面最终以二百八十两成交,比市价低了近百两。契约写了满满三页,将债务、存货、人员等事项撇得干干净净。
签字画押那日,吴老也去了。
老爷子将铺子里里外外又检查了一遍,确认那些掺假的存货已清空,这才点头。又帮着看了契书,添了几条保护东家的条款。
“成了。”吴老捋着胡子笑,“这铺子底子不错,收拾收拾就能用。”
青禾这才亲自去了一趟。
空荡荡的铺面,还残留着药材气味。柜台是老红木的,被岁月磨得油亮。药柜占了一整面墙,上百个小抽屉,每个都贴着泛黄的药名签子。
她一个个拉开看,抽屉里还散落着些药渣,但整体完好。
后院也宽敞,水井、灶间、库房一应俱全。院角有棵老槐树,枝叶繁茂,投下大片荫凉。
青禾站在树下,仰头看了看天。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铺子,虽然把她的存款全花光了额,还典当了点首饰,但她在清朝的第一份产业。
真好。
接下来,就是请坐堂大夫,青禾得去园子里当差,肯定没办法亲自坐镇。吴老倒是推荐了一位,姓陈,五十来岁,原在通州一家药铺坐堂,因东家迁居南方,便回了京城。陈大夫医术扎实,为人厚道,就是性子有些古板,不爱应酬。
青禾见了,觉得正合适。她开药铺不为结交权贵,只为踏实做生意,陈大夫这样的正好。
工钱定为每月六两,包食宿。陈大夫住后院东厢,青禾又雇了个老实勤快的小伙计,负责抓药、炮制、打扫。
一切安排妥当,已是七月中。
挑了个黄道吉日,济生堂换了新匾额,改叫安济堂。没有大肆张扬,只放了挂鞭炮,请吴老和陈大夫吃了顿开张酒。
青禾依旧没露面。
她如今是镶白旗的姑娘,又在圆明园当差,明面上经营药铺不合适。铺子的东家挂在赵木根名下,实际由青禾幕后掌管。
开张头几日,生意清淡。
街坊们都在观望,不知新东家是什么来路,药材是否可靠。青禾也不急,让陈大夫照常坐堂,药材全从吴老介绍的可靠渠道进货,品质务求上乘。
慢慢地,有老主顾试探着来抓药,回去一试,发现药材地道分量又足,价钱也公道。口碑就这么传开了。
七月末,安济堂的生意渐入正轨,每日能有二三两银子的流水。不多,但够开销,还有盈余。青禾每旬看一次账,其余时间都交给赵木根和陈大夫打理。
她依旧每日去圆明园当差,回家后看看药铺账目,侍弄后院药圃,教采薇辨认药材。
日子平静如水。倒是采薇,这些日又有了新花样。
偶然几次青禾说闲话,说起可以做点润肤膏子之类的,在药铺零售,有余钱的妇人小姐们如果爱美,肯定会舍得花钱买。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采薇得了启发真去鼓捣了。
她用蜂蜡、芝麻油做底,加了甘草、洋甘菊、金银花煮的汁水,又掺了点珍珠粉,做出一种淡绿色的膏体。成品后,她和蘅芜、杜若、含英等人先做试验品,几人均在手背上抹了,触感十分清凉滋润,还带着淡淡药香。
“姑娘您闻闻。”采薇献宝似的捧过来。
青禾试了,效果竟不错。
“就是样子丑了些。”采薇有些不好意思,“颜色不匀,膏体也粗糙。”
“第一次做,这样已经很好了。”
青禾鼓励她,“慢慢改进,你这次用了甘草、金银花、洋甘菊,都是温和的药材,这个药膏抗敏舒缓的效果想必不错。之后还可以做成不同的系列,比如用玉竹、白芨、芦荟做成保湿型。用黄连、丹参、绿茶粉做成控油祛痘型等等。”
“若是真能做得好,将来放在药铺里卖,也是一桩生意。”
采薇眼睛亮晶晶的,干劲更足了。
八月将至,暑热未退。
青禾坐在书房里,翻看着安济堂这个月的账本。窗外蝉声嘶鸣,阳光透过窗纱,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光影。
她端起凉透的茶,喝了一口。苦后回甘。就像她来清朝后的日子,有艰难,有不安,有无法言说的复杂。但一步一步走下来,总能尝到些许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