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观的“莲居士”如同一根刺,深深扎在苏荔心头。
她反复咀嚼着粘杆处报来的只言片语——“罗汉”、“开光”,这些零碎的线索与那尊玛瑙佛像的谜团渐渐拼合。
皇后的身影在这幅拼图中若隐若现,却始终隔着一层薄纱,看不真切。
苏荔按捺住直捣黄龙的冲动,深知在这深宫之中,贸然出击只会打草惊蛇。
她需要更确凿的证据,也需要更稳固的立足点。
通草花的计划与启蒙会的经营,便是她立足的两根支柱。
钮钴禄家的效率出乎意料。
短短旬日,额娘便通过密信告知,已在苏州寻到两位精通通草花技艺的工匠,以“研究新式女红”为名安置在郊外别院。
更妙的是,其中一位老匠人竟曾为前明宫廷制作过通草宫花,熟知宫中制式。
“第一批样品三日后可成,届时以孝敬娘娘为名送入。”
密信中写道,“另有一事需禀:近日京中通草花行情看涨,尤以仿宫制者为甚。
有传言称,此物已成宫中妃嫔间攀比之物,甚至有人暗中竞价。”
苏荔读罢,既喜且忧。
喜的是计划进展顺利,忧的是通草花竟已在宫中形成如此风潮,稍有不慎便会卷入是非漩涡。
她必须为这批“孝敬”找到合情合理的由头。
机会来得恰是时候。
雍正这日驾临长春仙馆,闲谈间提起即将到来的端阳节,言道今年因西北军务繁忙,宫中庆典一切从简。
苏荔趁机进言:“皇上日理万机,臣妾等自当体恤。
只是端阳乃传统佳节,阿哥们又渐长成,不妨让他们参与些应景活动,既知民俗,又增见识。”
雍正略一沉吟:“你有何想法?”
“臣妾愚见,可让阿哥们学做香囊、编五彩绳,既应节气,又练手巧。
民间孩童亦常为此,不失天家体统。”
苏荔语气恭谨,实则早有准备——通草花正可作为香囊装饰,名正言顺地引入宫中。
雍正点头:“可。此事你与皇后商议着办吧。”言罢便起驾离去。
“与皇后商议”四字,让苏荔心头一紧。
这意味着她必须直面那位可能正在清虚观密谋的对手,在对方的眼皮底下推进自己的计划。
危险与机遇,如双刃剑般同时指向她。
次日请安时,苏荔向皇后禀报了端阳节活动的设想,刻意强调“一切从简”、“遵从旧例”。
皇后乌喇那拉氏端坐凤椅,目光如刀,在她脸上逡巡片刻,才缓缓道:“妹妹有心了。只是阿哥们身份尊贵,做这些民间手艺,未免有失体统。”
苏荔早有准备,柔声应道:“娘娘明鉴。
臣妾也是想着,阿哥们长在深宫,不知民间疾苦。
皇上常言‘知屋漏者在宇下’,让他们略知百姓习俗,日后为政,方能体恤民情。”
她巧妙引用雍正的话,果然让皇后神色微动。
沉默片刻后,皇后松口道:“既如此,便依妹妹所言。
只是须注意分寸,莫要太过。”
“臣妾谨记。”苏荔恭敬应下,心中却警铃大作。
皇后如此轻易让步,必有后招。她必须加快步伐,在对方发难前稳固自己的阵地。
三日后,钮钴禄夫人依约进宫,带来一个精致的锦盒,声称是家乡亲戚孝敬娘娘的“小玩意儿”。
盒中整齐排列着十二朵通草花,形态各异,有牡丹、芍药、菊花、兰花等,无不栩栩如生。
最妙的是,花叶脉络清晰可见,花蕊纤毫毕现,远胜市面上流通的寻常货色。
“这手艺……”苏荔拈起一朵金丝牡丹,惊叹不已。
钮钴禄氏低声道:“是老匠人按前明宫制秘法所造,用的通草纸是特制的,
掺了少许丝绒,故纹理细腻。市面上绝无仅有。”
苏荔仔细端详,发现这些花不仅形似,更难得的是神韵天成,放在真花旁几乎可以乱真。
她挑了六朵形制端庄的留下,其余让额娘带回:“这些送入宫中太过扎眼,反而不妥。
让匠人再做些形制简单些的,花瓣不要太繁复,颜色也素净些,适合阿哥们初学。”
钮钴禄氏会意:“娘娘考虑得周全。
家中已在京郊置了处僻静院落,作为工坊。
所有材料采买、成品出入皆由可靠家人经手,绝不与钮钴禄府有明面关联。”
苏荔点头,又叮嘱道:“切记,宁可少做,不可冒进。
第一批成品先供宫中,暂不发卖。
待摸清门路,再作打算。”
送走额娘,苏荔立即着手准备端阳节活动。
她将留下的通草花巧妙地融入教案——阿哥们先用彩线编织香囊,再以通草花装饰。
这样既符合“应景手艺”的名义,又能自然展示通草花的妙处,为日后更多此类活动铺路。
端阳前日的启蒙会上,阿哥们对这新奇的“通草花”表现出极大兴趣。
弘历严谨,按步骤编织,做出的香囊工整规矩;
弘昼活泼,把香囊编成了小鱼形状,逗得众人发笑;连一向沉默的弘时也默默完成了自己的作品,虽简单,却针脚细密。
“这花看似真的一般。”弘历端详着手中的通草菊,难得地流露出赞叹,“不知是何人所制?”
苏荔笑而不答,反问道:“四阿哥可知这花为何能如此逼真?”
弘历摇头。
苏荔便简单讲解了通草纸的特性和制作工艺,
将话题引向“格物致知”:“一花一叶,皆有其理。明其理,方能仿其真。”
活动结束后,苏荔特意让阿哥们将自己的作品带回,孝敬父皇或母妃。
这既是对他们劳动成果的肯定,也是让通草花以最自然的方式进入各宫视线。
果然,次日便有妃嫔遣人来问,这精巧的通草花从何而来。
苏荔一律以“偶然得之”回应,但私下让云珠记下哪些宫苑表现出特别兴趣——这些将来都可能是潜在的“客户”。
与此同时,粘杆处对清虚观的监视也有了新发现。
那位“莲居士”再次现身,这次粘杆处的人冒险靠近,隐约听到“七日后”、“子时”、“开光法会”等词。
更令人不安的是,跟踪其马车的人回报,这辆车最终竟消失在通往圆明园的方向。
圆明园——皇后常去礼佛的所在。
线索渐渐收拢,指向一个越来越清晰的结论。
苏荔感到风暴将至,而她必须在风雨来临前,将自己的根基扎得更深。
通草花的金线,清虚观的蛛丝,正悄然交织成网。而她,必须在这张网中,找到属于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