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尖嘴猴腮的厨师阴阳怪气地接茬:“哎哟喂,又来一个送死的!小子,你知道这地方换了几个‘老板’了吗?上一个承包的那个广东佬,最后裤衩都亏没了,是哭着爬出去的!你算老几啊?”
孙大富笑够了,脸色一沉,露出了那股子老油条特有的无赖相:
“姓方的,别以为你有两个臭钱就能在这儿指手画脚。告诉你,我们可是全民所有制职工,是正式工编制!我们的档案在军区后勤部,不归你管!你承包你的,我们干我们的。要想在这儿待下去,就得懂规矩!识相的,赶紧滚出去,别耽误老子……开会!”
在他们眼里,方俊这种个体户,就是来送钱的冤大头,是随时可以被他们挤兑走的过客。这只“铁饭碗”,谁也砸不烂。
方俊看着这群不知死活的人,点了点头。
“好一个正式工编制,好一个铁饭碗。”
方俊转过身,对一直站在门口没进来的老黑招了招手。
“老黑,把东西拿进来。”
“是!”
一声雷鸣般的暴喝。
身高一米八五浑身腱子肉的老黑,拎着一个沉甸甸的黑色皮箱走了进来。他往那一站,那股子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煞气,瞬间压过了屋里这帮乌合之众。
“砰!”
老黑把皮箱重重地砸在赌桌上,把那个满是烟头的搪瓷茶缸震得跳了起来,污水溅了孙大富一身。
“咔哒。”
箱子打开。
那一瞬间,屋里所有的呼吸都停滞了。
红。刺眼的红。
整整齐齐的百元大钞,像砖头一样码在箱子里,一共二十万!
在这个人均工资只有一百块左右的年代,二十万现金带来的视觉冲击力,无异于一颗核弹。那些刚才还一脸不屑的服务员,此刻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发出吞咽口水的声音。
“钱,我有的是。”
方俊随手拿起一沓钞票,在手心里拍了拍,发出清脆的响声,“我方俊这辈子,最不缺的就是钱,最不怕的就是刺头。”
他把那沓钱随手扔回箱子里,然后眼神一变,瞬间从那个温和的商人,变成了那个曾在南疆丛林里杀人不眨眼的侦察兵。
“孙大富。”方俊盯着那个胖子,一步步逼近。
孙大富被这眼神吓得连连后退,直到腰撞在桌子上,退无可退。
“你……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打人,那就是犯法!我舅舅可是后勤部的……”
“打你?你也配?”
方俊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狠狠地甩在孙大富那张油腻的脸上。
“啪!”
信封并不厚,但打在脸上却火辣辣的疼。
“打开看看。”方俊命令道。
孙大富哆哆嗦嗦地捡起信封,打开。
只看了一眼,他的脸就从红变成了白,又从白变成了惨绿。
那里面是一叠照片和复印的账单。
照片上,是他那个开小饭馆的小舅子,正深夜从招待所的后厨往外搬成箱的食用油和猪肉;账单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他这两年虚报采购价格、吃回扣、私吞食堂伙食费,以及违规把三楼会议室租给传销团伙收黑钱的证据。
每一笔,都触目惊心。
“一共两万八千六百块。”
方俊的声音低沉,却像恶魔的耳语,“孙副经理,根据《刑法》和军队相关条例,贪污公款五千块以上就够判刑了。这两万八……你说,够你在法庭判几年?三年?还是五年?”
孙大富手里的信封“哗啦”一声掉在地上。他的腿软了,整个人顺着桌沿滑了下去,像一滩烂泥瘫在地上。
“你……你这是在污蔑,在造谣……你到底是谁……”
方俊蹲下身子,拍了拍孙大富那张惨白的脸:“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想拿着三个月工资滚蛋回家养老?还是想穿着号服进去踩缝纫机?”
孙大富看着方俊那双没有一丝感情的眼睛,终于明白,眼前这个人不是之前的软柿子,这是个活阎王!
“我……好,我走……我现在就走……”孙大富带着哭腔求饶,“小子!你等着瞧……”
“滚。”
方俊站起身,只说了一个字。
孙大富如蒙大敌,连滚带爬地往外跑,连那一桌子的赌钱都不要了,那模样比丧家之犬还狼狈。
屋里剩下的几十号员工,此刻一个个像鹌鹑一样缩着脖子,大气都不敢出。他们看着那箱子里的钱,又看看地上散落的证据,心里的防线彻底崩塌了。
连孙大富这样的地头蛇都被收拾了,他们算个屁啊!
方俊环视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都给我听好了。”
方俊走到桌前,双手撑在钱箱两侧,声音洪亮:
“从今天起,这地方姓方。在我手底下,不看资历,不看编制,只看一样东西——本事!”
“以前你们怎么混日子的,我不管。但从明天开始,谁要是再敢给我偷奸耍滑、磨洋工,孙大富就是你们的下场!”
“但是!”
方俊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了几分,“只要你们肯干,听话。这箱子里的钱,就是你们的工资与奖金。我方俊把话撂在这儿:只要好好干,我保证你们再也不用愁工资发不下来了,每个月拿的钱,是以前的两倍!年底还有奖金!”
大棒加胡萝卜。这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管理手段。
人群中开始出现了骚动。有人眼里露出了贪婪的光,有人露出了畏惧的神色。
“现在,散会!一天内,我要看到大厅的地板能照出人影,所有的苍蝇都给我消失!做不到的,今晚别吃饭!”
“是!”
几十号人如梦初醒,争先恐后地往外跑去拿拖把、抹布,生怕跑慢了被这个新老板盯上。
会议室瞬间空了。
杨岚走进来,看着满地的狼藉,又看了看方俊。
“杀鸡儆猴,这招玩得漂亮。”杨岚赞许地点了点头,但随即眉头又皱了起来,“不过方俊,你别高兴得太早。孙大富是走了,但他留下的毒还在。这帮人懒散惯了,就像生了锈的螺丝,你硬拧是拧不动的。等这股子吓唬劲儿过了,他们还得给你出幺蛾子。”
方俊点了一根烟,深吸了一口,眼神深邃地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我知道。”
他吐出一口烟圈,“这只是第一仗。要想彻底把这只铁饭碗砸碎,还得下猛药。咱们得找几条‘鲶鱼’进来,把这潭死水给搅活了。”
方俊并不知道,他口中的那条“鲶鱼”,此刻正背着一个破旧的蛇皮袋,牵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蜷缩在海州火车站冰冷的涵洞里,为了半个馒头而流泪。
那个女人叫李秀莲。
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发出了沉闷的咬合声。一场关于生存、尊严与爱的风暴,正在向东方宾馆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