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零点。
陈导的手指在一块满是油污的机械键盘上悬停了半秒，随后重重敲下回车键。
屏幕上，一条象征入侵进度的绿色光带瞬间贯穿了黑暗。
云科智联的内网广播系统就像个不设防的筛子——为了省钱，他们的外部会议平台接口和内部广播走的是同一套身份认证，而这套防火墙规则，已经是两年前的版本了。
“进去了。”陈导抓起手边的冰美式灌了一大口，“音频已注入早间通勤播报流。定好的闹钟，谁也关不掉。”
林夏站在监控墙前，看着那一排排尚处于黑屏休眠状态的摄像头，那是云科总部的各个角落。
她在等，等那座庞大的机器醒来，然后被自己的齿轮卡死。
七个小时后，晨光刺破了北京的雾霾。
云科大厦的打卡闸机处排起了长龙。
早晨八点五十，正是人流最密集的时刻，广播系统准时发出了“滋滋”的电流声。
紧接着，那个被精心炮制的“双声道”录音炸响。
左边的扬声器里，是字正腔圆、冷漠公事公办的男声：“华南项目即刻终止，涉及的一百二十人全部就地优化，不用给缓冲期。”
与此同时，右边的扬声器里传出了那个带着电流杂音、略显失真的粤语男声，语气轻佻而急促：“代码全部走新加坡那边了，主体变更手续办完没？别问来源，别留痕迹。”
这声音持续了整整三分钟。
林夏眼前的监控画面里，出现了极具戏剧性的一幕：原本行色匆匆赶着打卡的数百名员工，像是在同一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们停下脚步，有的抬起头寻找声源，有的下意识捂住了一只耳朵试图听清另一边的内容，更多的人则是迅速掏出手机，开始打字。
一楼大堂的前台接待慌了神，疯狂地拍打着控制台的切断按钮。
【系统提示：目标设备（大堂播控台）操作权限已被锁定。】
【当前状态：强制播放中。】
“那个保安想去拔电源。”陈导指着屏幕一角笑了一声，“但他不知道，机房在十九楼。”
这种混乱比预想的还要彻底。
画面中，几个挂着蓝牌的It运维人员连滚带爬地冲向电梯，但电梯早就被人流堵死。
“我也来加把火。”
阿哲盘腿坐在懒人沙发上，怀里抱着笔记本。
他在“生存市集”小程序里上线了一个限时弹窗功能，文案极简且充满诱导性——“你公司的早会说了什么？”
数据流像洪水一样涌入后台。
“两小时，四百七十二条有效记录。”阿哲嚼着口香糖，语速飞快，“六十七条在问‘广播是不是真的’，还有人爆料It部根本查不到源头。这帮人现在慌得一比。”
他手指轻点，筛选出三条最具煽动性的音频片段，直接丢进了剪辑软件。
不到五分钟，几条短视频就被投送到了抖音的同城热搜池。
定位精准锚定在云科智联所在的科技园区Ip段。
评论区里，阿哲预埋的“水军”——其实是几千个活跃的社群志愿者，已经把节奏带飞了。
置顶的那条热评格外扎眼：“你们老板自己都在跑路了，你还守着那点KpI给谁看？”
这就像是一根刺，精准扎进了每一个正在工位上假装忙碌的打工人心里。
顾沉舟那边也没有闲着。
他面前摆着三台显示器，最中间那台上，云科智联的股价在盘前交易时段出现了一个陡峭的断崖——下跌2.3%。
“恐慌是资本市场最好的助燃剂。”顾沉舟推了推眼镜，按下了免提键。
电话那头是一位知名的财经记者。
“王老师，刚才发您的那份简报看了吗？”顾沉舟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波澜，“对，那是脱敏版的《企业信息污染事件分析简报》。重点不在于录音真假，而在于一家上市公司的核心管理层，竟然对内部通讯系统完全失控。这是什么？这是重大治理缺陷。”
挂断电话，他又打开了一个加密文件夹。
里面躺着八份从“影子咨询团”数据库里挖出来的裁员赔偿协议。
系统在他眼前弹出提示：
【风险点识别：该协议第十四条“禁止质疑公司决策”条款，涉嫌违反劳动法及公序良俗。】
顾沉舟将这些文件打包，重命名为《沉默的价格》，设置了一个七日后的自动解压倒计时，随后将其作为种子文件，悄无声息地上传到了几个流量巨大的行业技术论坛。
就在这时，李曼突然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深圳那边出事了！”
她把一段刚传回来的现场视频投到了大屏上。
视频抖动得很厉害，显然是用手机偷拍的。
画面里，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男生站在办公区中央，手里抓着一张被撕得粉碎的绩效考核表。
“老子不装了！这奋斗谁爱装谁装！”男生歇斯底里地吼着，两个保安正试图架住他的胳膊。
“是‘地面响应组’发来的，这人听完广播直接崩溃了。”李曼的手指在平板上飞快滑动，“必须接住他，否则这把火会烧得太惨烈。”
她迅速启用了App的“心理币”应急通道。
五百枚“自由点数”瞬间空投到了那个男生的关联账户里。
紧接着，一条自动推送出现在他的手机锁屏上：“你不是一个人。点击此处，获取全套匿名法律援助。”
“还没完。”李曼咬了咬牙，“既然有人带头，那就把情绪彻底释放出来。”
她在App首页置顶了一个新话题挑战——#今天我拆了面具#。
规则很简单：拍摄卸下工牌、删除打卡软件、或者把那本该死的《员工手册》扔进垃圾桶的视频。
短短一个小时，后台投稿量突破两千。
热度最高的一条视频，只是一个无声的画面：一只手慢慢地将写着“产品经理”的名片撕成两半，背景音是那段该死的广播录音。
播放量瞬间破了百万。
林夏一直没说话。
她看着系统界面上的数据流，那代表着云科智联内部状态的红线正在剧烈波动。
【监听Ip状态：静默。】
【数据分析：目标最后一次访问后，连续二十四小时无任何反制动作。】
“他们在查内鬼。”林夏做出了判断，“管理层现在陷入了巨大的信任危机，没人敢在这个时候下令反击，因为他们不知道谁是可以信任的。”
这正是她想要的。
“暂停所有主动攻击。”林夏突然下令，“阿哲，撤回水军。顾律师，暂停爆料。”
房间里几个人都愣了一下，但没人质疑。
“现在他们是惊弓之鸟，再逼紧了，狗急跳墙反而麻烦。要给他们一点时间，去互相猜忌，去内部清洗。”林夏走到陈导身后，“把刚才广播事件的全程监控录像调出来。”
她指着屏幕上那些惊慌失措、迷茫、愤怒的脸庞。
“把这些画面拆解，做成逐帧截图。去掉人脸识别特征，做成电子明信片系列。”林夏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标题就叫《你们每天上班的样子》。”
陈导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手指开始在键盘上飞舞。
每张灰暗的监控截图下，都配上了一句冷静到残酷的陈述：
“这是你第八次假装没听见同事被骂。”
“这是你在厕所隔间里哭的第十二分钟。”
“这是你盯着离职申请表发呆的瞬间。”
“明日零点起，每天一张。”林夏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城市，“通过他们常用的企业邮箱服务商批量发送。收件人随机生成，发件人Id只显示五个字——‘昨日的你’。”
此时，系统界面在即将熄灭的屏幕角落幽幽浮现：
【情绪累积值已达临界点。】
【预计爆发窗口：72小时内。】
林夏端起早已凉透的咖啡，轻轻晃了晃。
真正的崩溃，往往不是因为巨大的打击，而是因为看见了那个在泥潭里挣扎的、丑陋的自己。
她给第一封邮件设定好了发送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