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西郊，百里之外。
一片原本荒芜的土地，在短短半个月内，拔地而起一座壁垒森严的特殊院落。
皇家化学与材料研究所。
当石天工被带到这里时，看到的是一排排窗明几净的砖石建筑，每一间都拥有良好的通风和采光。
更让他心跳加速的，是实验室里的景象。
一排排由最顶级的匠人吹制而成的琉璃器皿，烧杯、曲颈瓶、冷凝管，晶莹剔透。
旁边是各种规格的铜制管道和阀门，可以精确地控制液体和气体的流向。
在实验室的角落，还砌着一座崭新的、带有风箱和可调节风门的精煤小高炉，能提供稳定而强大的热源。
充足的煤炭、硫磺、硝石、食盐……各种他以前需要散尽家财才能求购一二的药材，在这里堆积如山，可以随意取用。
“这里……这些……都是给我的？”石天工的声音都在发颤，他伸出手轻轻拂过一排光洁的琉璃烧杯，激动得几乎要流下眼泪。
“奉陛下旨意，”陪同的研究所负责人，一名从工部调来的名叫钱秉的郎中，“您所需的一切物料，皆可足额供应。”
“您的任务，就是完成陛下交给您的那两道题。”
钱秉看着石天工那身破烂的道袍和疯疯癫癫的样子，心里直犯嘀咕。
他实在不明白，陛下为何会从深山里找来这么一个妖道，还为此专门建造了这么大一座研究所。
但石天工已经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他的眼中，只有那些美丽的器皿和充足的原料。
他甚至没有要求休息，也没有要求换洗衣服，直接扑向了那桶珍贵的原油。
“分馏！对，陛下称之为分馏！”
他口中念念有词，立刻开始动手。
他没有采用研究所提供的标准蒸馏设备，而是凭着自己的直觉，将各种曲颈瓶、长颈烧瓶和铜管，用胶泥和麻绳连接成了一套怪异的串联蒸馏装置。
钱秉看着他那套乱七八糟的设备，眉头紧锁，想出言提醒，但看他那副狂热的模样，又把话咽了回去。
石天工亲自操作小高炉，点火，加热。
黑色的原油在烧瓶中开始翻滚，一股股不同颜色的气体顺着管道，进入不同的冷凝瓶。
然而，他毕竟是第一次操作如此高效的热源。
他只顾着观察烧瓶里的变化，却忽略了热量正在飞速积累。
突然，“砰”的一声！
其中一根最长的玻璃冷凝管，因为内部压力过高，加上冷热不均，炸裂开来。
炙热的玻璃碎片和沸腾的油滴向四周飞溅！
“小心！”钱秉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躲到了一根柱子后面。
实验室里的其他助手也纷纷尖叫着躲避。
所幸爆炸的威力不大，而且石天工站位刁钻，只是道袍被划了几个新口子，并未受伤。
一片混乱中，钱秉惊魂未定地冲了出来，对着灰头土脸的石天工怒吼道，“快停下！你知不知道这套琉璃器皿价值几何？你这是在胡闹！”
他指着石天工，厉声喝道：“按照《格物院安全章程》第三条，凡实验中出现重大设备损毁，必须立即停止！你……”
然而，石天工完全没有理会他。
他正趴在地上，兴奋地用一个小勺，刮取着从炸裂管道里溅出来的，不同颜色的液体。
“妙啊！甚好！甚好！”他口中念念有词，眼神发亮。
“原来如此！不同的气，所需的火候各不相同！方才那股最轻的气，性子最烈，所需火候最小！是我太心急了！”
这次爆炸，非但没有让他沮丧，反而让他明白了温度梯度的重要性。
钱秉被他这副态度彻底激怒了。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我要上报陛下！”
石天工这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仿佛在看一只打扰他悟道的苍蝇。
他站起身，二话不说，直接上前将钱秉推出了实验室。
“砰”的一声，门被从里面锁上了。
“别来烦我！”门里传来石天工不耐烦的吼声。
钱秉在门外气得浑身发抖，他要向陛下汇报这个妖道的行径，这完全不符合实验规范！
半个时辰后，一份措辞严厉的紧急报告，被送到了朱由检的案头。
【皇家化学与材料研究所负责人钱秉上奏：新晋研究员石天工，罔顾章程，野蛮操作，致使贵重琉璃设备损毁，非但不思悔改，反以为喜，言行疯癫，实乃疯魔之人。臣恳请陛下，立刻将其撤换，以免酿成更大祸端。】
朱由检看着报告，系统界面上，关于石天工的数据流正在飞速刷新。
【事件：首次分馏实验失败。】
【原因：温度控制失当，导致设备超压爆炸。】
【资产行为分析：石天工的行为模式符合高风险、高回报型探索式创新特征。其核心驱动力为探知欲，而非任务完成。】
【结论：常规管理流程，如《安全章程》将与该资产的核心行为模式产生冲突，大幅降低其创新效率，扼杀其创造力。】
【方案推演：启动特殊资产管理协议。】
朱由检向研究所下达了一份全新的指令。
研究所收到了来自紫禁城的最高指示。
钱秉展开电报，先看了一遍，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
但他也不得不当众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一、兹授予研究员石天工甲级研究豁免权。其研究过程，无需向任何人汇报，一切实验方案，由其自行决断。
二、为石天工即刻配置独立防爆实验室，安全团队全力配合其需求，首要任务为保障其人身安全及防止灾害外溢。
三、任何因其主导的实验所造成的非致命性、非人员性损失，一律由内帑全额核销。”
宣读完毕，整个研究所鸦雀无声。
豁免权、全力配合、内帑核销。
内帑核销！
就是说这个疯子，想炸多少东西，就炸多少东西，全都由皇帝陛下私人买单！
当这道圣旨传到石天工的耳中时，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了一阵狂笑。
他彻底自由了。
接下来的日子，皇家化学与材料研究所，成了京郊最热闹的地方。
爆炸声、怪异的嘶鸣声、冲天的各色浓烟，就没停过。
今天是实验室的墙被熏黑了，明天是院子里的地被腐蚀出了一个大坑。
研究所的其他人员，每天上班都提心吊胆，绕着石天工那座被戏称为“疯魔殿”的独立实验室走。
张潜劝了很多次这位师弟，让他收敛点，还是要顾及一下跟同僚的关系的。
但石天工每次也都说张潜变了，不纯粹了，开始搞官僚那一套了，搞得张潜无语至极。
石天工不管不顾的实验，期间搞毁了无数次的设备，因为此过程对于设备的要求极高，为了满足他，制造设备的一系列工业技术又顺带着进行了一次升级。
半年后，他成功了。
他将那桶黑色的原油，完美地分离成了四种不同的产物。
最底层，是黏稠的黑色石脂，即沥青。
往上，是深褐色的重油和相对清澈的清油，即柴油和润滑油。
而最顶层，通过反复蒸馏和冷却，他得到了一种清澈如水，极易挥发，燃点极低，燃烧时发出明亮白光的液体。
他不知道该叫它什么，只觉得它是从原油中提炼出的精华，便随便就叫它原油精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