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首批战略资源安然抵港的消息,如同一阵春风,吹遍了京师的每一个角落。
街头巷尾的百姓,议论着南洋那片新国土;朝堂之上的官员,则在盘算着这批货物能为国库带来多少真金白银。
以都察院御史王思任为首的一众老臣,更是激动得彻夜难眠,连夜赶写了数千字的贺表,辞藻华丽,引经据典,将此次远航的功绩,上比郑和下西洋,下比张骞通西域,只待早朝时呈献给陛下,换来一个龙颜大悦。
他们已经想好了,这笔天降横财,便可投入到新一轮的京师扩建,或是再造几艘铁甲大船,让帝国的声威传得更远。
然而,紫禁城里的反应,却平静得出奇。
朱由检只是看了一眼广州发来的电报,电报上,倪元璐那几乎要溢出纸面的狂喜和宋应星那略带颤抖的激动,都被他的系统转化为了数据流。
【事件:战略资源第一批次已入库。】
【关联资产:倪元璐(户部),情绪指数+98.7%;宋应星(工部),情绪指数+81.2%。】
【评估:目标达成,情绪波动为非必要冗余信息,忽略。】
他没有召见任何一位上贺表的官员,也没有宣布任何庆典。
他只是发出了一道简短的指令,召集宋应星、苏灵、张潜以及皇家格物院所有技术官员,到西山格物院总院集合。
接到旨意的官员们,心中都有些犯嘀咕。
尤其是刚刚从广州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宋应星和苏灵,他们立刻马不停蹄的赶往,猜测陛下又有新的知识和技术要交给他们了。
西山格物院,总院的中央讲堂。
这里没有龙椅,没有熏香,只有一排排整齐的木制桌椅,以及一面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的巨大黑色石板。
朱由检没有穿龙袍,只是一身简单的黑色常服,手中拿着一根白色的粉笔。
朱由检没有说任何开场白。
雷鹰面无表情地捧着三个用木盒装着的物品,走上前来,将其一一摆放在讲台之上。
第一件,是一个密封的琉璃瓶,里面装着半瓶黑色的粘稠液体,正是从苏门答腊运回来的原油。
第二件,是一块黄褐色、质地柔软的胶块,是马来半岛的生橡胶。
第三件,是一根银白色的金属条,邦加岛的锡锭。
户部的人若是看到,定会为之疯狂,但在场的,都是帝国最顶尖的技术人员,他们看着这三样东西,虽然知道其贵重,却也没想出来如何贵重。
“此三物,来自南洋。”
朱由检声音平直,他拿起那根粉笔,在巨大的黑色石板上,画下了一个简单的符号:c。
“此为碳。”
接着,他在c的旁边,画下了另一个符号:h。
“此为氢。”
他用粉笔将两个符号连接起来,然后在c的周围,画了更多的h,形成一个简单的结构。
“此物,”他指着那瓶黑色的原油,“其主体,便是由无数个碳与氢,以不同的方式联结而成。其长短、其结构,决定了它的形态与功用。”
满座皆惊,碳?氢?这是何物?
底下的人一脑袋疑问,朱由检却没有理会,他继续在石板上书写,画出了更长的碳链,从短链的甲烷、乙烷,到长链的石蜡。
“通过加热,可以使不同长度的链条分离。短者,轻而易飞,可为灯火之光,可为机器之动力。长者,重而粘稠,可为车轮之润滑,可为铺路之基石。”
“这便是分馏。”
他又指着那块生橡胶。
“此物,亦为碳与氢之聚合物。其链条纠缠,故有弹性。但其性软,畏热,畏寒。”
接着,他画下了一个S符号。
“此为硫。若将此物与硫共热,硫便会如桥梁一般,将原本各自独立的链条,紧紧锁在一起。”
他在石板上,画出了无数条长链,然后用代表硫的短线,将它们横向连接起来,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网。
“如此,其便不再畏热,不再畏寒,坚韧百倍。可为蒸汽机之密封,可为车轮之表皮。”
“这便是硫化。”
整个讲堂,一片寂静。
所有人,包括宋应星和苏灵在内,都像是第一次上课的蒙童,呆呆地看着黑板上那些他们无法理解的符号与线条。
这不是他们熟悉的格物致知,这是一种全新的,从根源上解释物质的天书。
皇帝所说的每一个字,他们都能听懂,但组合在一起,却无法理解。
宋应星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一生都在与各种材料打交道,他知道如何炼钢,如何烧瓷,如何制火药。
但他依靠的是千百年传承下来的经验,是知其然。
而皇帝今天所讲的,是所以然!
这是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关于世界本质的底层逻辑。
他想要学会,想要参与新项目,但奈何脑子好像就是转不过弯来。
苏灵紧紧捏着手中的笔记本,她第一次没有做任何记录。
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记,她试图用函数和矩阵去构建皇帝所描述的分子模型,但缺少了最基础的化学原理和常数,她所有的计算都无法进行。
冷静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近乎茫然的挫败感。
此时,朱由检的系统界面上,一行红色的警告弹出。
【警告:知识体系出现断层。】
【分析:目标知识(基础化学)与现有技术人员(S级人才宋应星、苏灵)知识结构不匹配,转化应用效率低于3%。】
【建议:引入专精型人才,以加速知识转化进程。】
系统自动在【帝国人才数据库】中进行高速检索和匹配。
【匹配中……】
【目标锁定:张潜。】
【关联项目:白磷强光剂,三乙基铝自燃剂(迷魂烟)等。】
【评估:该个体对物质反应具备高度的经验性直觉,可作为知识转化的初期节点。】
朱由检的视线,落在了台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张潜正坐在那里,他听得比任何人都专注,也比任何人都痛苦。
宋应星等人是完全听不懂,而他,是能听懂一部分,但又无法完全贯通,那种感觉,如同隔靴搔痒,百爪挠心。
陛下所说的加热分离,他立刻就想到了自己蒸馏药液的过程。
皇帝说的硫磺锁链,他隐约觉得,这和自己做东西时不同材料配比产生不同效果的原理有某种共通之处。
“张潜。”朱由检点了他的名。
张潜一个激灵,猛地站了起来,躬身道:“臣在。”
“你听懂了几成?”
张潜的脸涨得通红,他犹豫了半天,才艰难地开口:“回陛下……臣愚钝,只能理解其中三四。但臣斗胆,陛下所言,与臣平日里摆弄那些瓶瓶罐罐,似有相通之处。”
张潜的脑中浮现出一个身影,他想起了自己那个疯疯癫癫的师弟,那个不求功名利禄,散尽家财,只为将水银、硫磺等贱物炼成传说中贤者之石的人。
“陛下,臣想起来,臣有一师弟,名唤石天工,他常年在庐山,此人……性情古怪,沉迷炼丹之术,常言万物皆可转化,只是未得其法,他或许能理解陛下所讲。”
不等他说完,朱由检的系统已经完成了最终确认。
【目标确认:石天工。】
【状态:在野方士。】
【地点:庐山。】
【系统评估:该个体具备原始化学实验天赋,痴迷于物质转化,与当前技术需求高度契合。判定为潜力人才资产。】
朱由检不再多言。
他转身,将讲台上那瓶密封的原油和那块生橡胶,交到了一直侍立在旁的雷鹰手中。
“雷鹰。”
“去庐山,回收一个叫石天工的资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