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枭”小组失联后的第七个小时。
帝国最高等级的应急响应机制已经启动,但表面上,“深空之眼”网络和日常政务运转依旧平静。恐慌是比“病变”更快的瘟疫,这一点,苏云浅和风宸煜比任何人都清楚。
指挥中心的气氛沉凝如铁。取代了之前环形会议桌的,是一张巨大的全息战术沙盘,沙盘中央正是那个闪烁着暗红光芒的“切割者之痕”坐标。周围环绕着稀疏的数据流,代表着“夜枭”小组最后传回的、少得可怜的信息碎片。
赵莽元帅的影像立在沙盘一侧,脸色冷硬:“最后信号中断前,‘夜枭’的‘规则锚’稳定器读数出现剧烈波动,然后归零。通讯干扰类型分析,与‘永恒沉寂之地’边缘常见的‘信息背景坏死噪音’有七成相似,但……多了一种规律的脉冲叠加,周期恒定,脉冲形态不符合已知任何自然或文明造物信号。”
“像是……心跳?”一位通讯分析专家犹豫地插言。
沙盘旁沉默了片刻。
“更像是某种……庞大结构的周期性低功率扫描。”苏云浅否定了这个过于拟人化的猜测,但眉头紧锁,“‘伤疤在动’、‘有东西在后面看着我们’——如果这不是观测者的心理错觉,那么可能意味着,那道‘痕迹’并非静态的宇宙结构伤损,它要么本身具有某种极慢速的活性或变化,要么……真的是一个‘窗口’或‘屏障’,其后方存在实体。”
“实体?‘切割者’本身?”有人低声惊呼。
“无法确定,也不应做无依据的猜测。”风宸煜的声音斩断了蔓延的细微躁动,“当前首要任务:第一,评估‘探痕’行动是否已触发不可逆风险,特别是‘不可唤醒’的警告。第二,尽一切可能恢复与‘夜枭’的联系或确定其状态。第三,加强帝国全境,尤其是邻近坐标方向的‘净火’防御与深空监测等级。”
他的目光转向苏云浅:“苏议长,从科学角度,对那道‘痕迹’的初步数据,能做何分析?”
苏云浅调出经过层层处理后的数据图像。那并非传统的光学影像,而是多种规则探测手段合成的拓扑图。在图中,广袤的宇宙背景上,出现了一道极其诡异的“结构”。它并非物质堆积,也非能量汇聚,更像是空间本身被某种无法理解的方式“折叠”、“撕裂”后又粗糙地“粘合”后留下的疤痕,时空曲率在那里呈现出违反常规的、多阶导数为负的复杂形态。更令人不安的是,疤痕周围的规则场呈现出一种“陈旧”与“新鲜”矛盾的叠加态——仿佛这创伤发生在极其久远的过去,但其“活性”或影响却如同刚刚产生。
“根据‘回音’晶核内信息提示的复合定位法,我们找到了它。但就这道‘痕迹’本身而言……”苏云浅指尖划过那些异常的数据曲线,“它不符合我们已知的任何天体物理现象或战争遗迹。它的存在,本身就在持续消耗周围极小范围内的时空结构稳定性,可以视作一个微型的、缓慢扩散的‘规则坏死点’。不过其扩散速率远低于‘永恒沉寂之地’,更像是在……沉睡?或者维持一种低消耗的‘待机’状态。”
“所以,‘夜枭’的靠近,可能提供了某种‘扰动’,增加了它的‘活性’?”陈恪院士沉吟。
“这是最坏的推测之一。”苏云浅点头,“另一种可能是,‘夜枭’并未真正唤醒什么,他们只是观测到了这道‘痕迹’固有的、周期性的某种‘表现’,并将这种表现误解为‘被注视’。”
“我们需要更多数据才能判断。”风宸煜总结道,“赵莽,派第二支侦察队。代号‘渡鸦’。携带更强大的被动观测设备和三倍于‘夜枭’的‘规则锚’稳定器。任务目标:在绝对安全距离外(以‘痕迹’当前活动水平推算的安全距离的三倍),建立长期观测前哨。不进行任何主动扫描,不接受任何可能被追溯的定向信号。只做宇宙背景下的‘隐形观察者’。”
“是!”赵莽领命,影像随即淡去,开始部署。
会议转向其他紧迫议题。资源调配的争吵声在压抑中显得格外尖锐。火种计划吞噬着帝国的每一份冗余,从稀有金属到能源配额,从科研人力到工业产能。各个部门的代表都在竭力为自己管辖的领域争取哪怕一丝喘息的空间。
“第七星域农业集群的合成生态系统需要最新一批的‘环境稳定模组’,否则作物产量会下降百分之十五!”
“方舟‘碎镜’外壳的第三次拓扑模拟需要占用‘璇玑’百分之三十的算力至少十天!这是关键路径,不能延误!”
“‘净火’防御网的扩展需要增设十二个主要节点,相关特种材料库存告急!”
苏云浅冷静地听着,大脑飞速运转,权衡着每一项需求的紧急程度、对整体计划的贡献率以及可替代性。风宸煜则更侧重于秩序与决断,他打断无休止的争论,直接下达分配指令,强势地将资源流向最核心的“方舟建造”、“晶核破解”和“防御强化”三条主线。有些决定必然会让部分领域承受阵痛,甚至牺牲,但在文明存续的天平上,没有温情可讲。
就在会议接近尾声时,一道最高优先级的警报,悄无声息地切入苏云浅和风宸煜的私人通信频道——并非响彻指挥中心的刺耳鸣响,而是手腕上微型终端传来的、只有他们能感觉到的特定频率震动。
两人眼神一凝,同时起身。
“会议暂停,各司其职,按既定方案推进。”风宸煜简短交代,便与苏云浅快步走向隔壁的绝对隔音情报分析室。
分析室内,只有“璇玑”的虚影和情报主管苍白的面孔。
“陛下,议长……帝国第二道‘净火’防御屏障,第三扇形区,刚刚拦截到一股极其微弱、但性质特殊的脉冲信号。”情报主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信号源方向,回溯分析……指向‘切割者之痕’坐标区域。”
苏云浅的心猛地一沉。“信号内容?”
“无法解析。其编码方式完全陌生,基础信息单元既非二进制,也非任何已知文明的多态逻辑结构。更关键的是……”情报主管调出防御屏障的拦截记录,“‘净火’系统在拦截并尝试‘净化’(逻辑结构无害化重组)该信号时,消耗了预计标准值百分之七百的能量,并且触发了底层防火墙的被动学习协议——该协议原本是用于适应未知‘信息瘟疫’变种的。这意味着,该信号携带的‘信息结构’本身,具有极高的复杂性和潜在的……侵略性?或者说,‘异常坚固性’。”
“信号是朝帝国方向来的?定向?”风宸煜问。
“不完全是定向。更像是一次……低功率的、扇面状的广播。帝国只是恰好处于其广播扇面的边缘,被轻微扫到。根据衰减模型计算,信号源发射功率并不强,但传播效率高得异常,似乎能极低损耗地穿透常规星际物质。”情报主管深吸一口气,“而且,根据‘净火’系统记录,在拦截该信号后的0.3秒内,系统在第三扇形区相邻区域,检测到一阵极其短暂、几乎不可捕捉的‘规则背景微扰’,其波动特征……与‘夜枭’小组失联前,‘规则锚’稳定器记录的最终波动,有82%的相似度。”
空气仿佛凝固了。
一道从“切割者之痕”方向发出的、无法解析的异常信号。
“净火”系统应对时出现异常高能耗和触发深度防御协议。
伴随信号出现的规则微扰,与“夜枭”失联前的最后环境特征高度相似。
这一切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夜枭”小组的探查,很可能确实引起了某种反应。这反应并非直接的攻击,而是一道……试探性的、或者说无意识的“回波”?
“信号广播的范围有多大?除了我们,还有谁可能接收到?”苏云浅强迫自己冷静分析。
“由于信号微弱且我们处于边缘,难以精确测算其完整扇面。但根据方向推测……”情报主管切换星图,一个扇面区域被标记出来,覆盖了帝国部分疆域,以及……一片广袤的、原本属于晶析联合体的残骸区,还有……星耀联邦的远端边疆。
星耀联邦。
“立刻启动对星耀联邦相关星域的加密监测,重点关注任何异常的通讯中断、设备故障或社会秩序报告。”风宸煜立刻下令,“同时,帝国全境‘净火’防御等级提升至‘琥珀色’(第二级),所有对外非必要通讯采用最高等级跳跃加密。”
就在这时,苏云浅的个人终端再次震动,这次是来自“晶核”破解项目的直接汇报。
“议长!我们……我们好像有了新发现!”项目负责人的声音充满了激动与难以置信,“在集中算力尝试破译与‘切割者之痕’坐标相关的加密信息层时,我们意外触发了‘晶核’内部一个极其隐蔽的、类似‘密钥验证’的机制。它没有直接给出更多坐标信息,但是……它释放了一段新的、相对完整的记忆残响!是关于……关于‘回音’文明更早历史,以及它们对银河系另一个古老遗迹的探索记录!那个遗迹,它们称之为——‘沉默者之墓’!”
苏云浅和风宸煜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与骤然而起的锐芒。
“切割者之痕”、“沉默者之墓”……还有“回音”文明本身近乎覆灭的下场。
这些散落的线索,仿佛黑暗宇宙中几颗孤零零的星辰,隐约勾勒出某种令人不安的轮廓。
“记忆残响内容?”苏云浅急问。
“还在解析,但开头部分已经清晰:‘我们曾追寻先辈的足迹,抵达那片被遗忘的墓园。那里没有声音,没有波动,只有冰冷的、拒绝一切规则的绝对静默。我们以为那是终结,后来才明白,那或许是另一种形式的……抗争?或者,囚笼?’”
分析室内,只剩下“璇玑”主机运行时几不可闻的低鸣。
未知的威胁在深空投来一瞥。
古老的文明遗迹揭示出更多谜团。
而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无情流逝。
风宸煜走到星图前,凝视着那片已被标记为极端危险的深空区域,又看向星耀联邦的方向,最后目光落回苏云浅身上。
“看来,‘火种’不仅要能逃,”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或许,我们还得先弄明白,我们到底要从什么‘东西’手里逃出去。‘切割者’、‘沉默者’……这片银河,在病变之前,到底隐藏着多少秘密?”
苏云浅走到他身边,同样望向浩瀚星图,眼中倒映着无数光点,也沉淀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秘密不会自动浮现,风宸煜。”她轻声说,仿佛在对自己说,又仿佛在对整个文明说,“我们需要更多的‘钥匙’。而下一把,可能就在‘沉默者之墓’。”
她转头,看向情报主管:“调出‘回音’文明记忆残响中关于‘沉默者之墓’的所有关联信息,哪怕是最模糊的指向。启动初步分析,我要在十二小时内,看到第一份评估报告。”
“是,议长!”
新的线索,带来了新的方向,也带来了更深邃的黑暗与未知。在倒计时的滴答声中,帝国这艘巨轮,正被迫驶向一片布满暗礁与迷雾的、从未有文明归来的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