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逸冬赶到训练馆时,夕阳正把场馆的红砖墙染得发烫。安诚然就坐在台阶上,后背靠着紧闭的铁门,手里捏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指尖泛白。
训练馆的大门被两道明晃晃的封条斜斜交叉贴住,红章刺眼,像极了三年前赵祥封杨教练俱乐部时的模样,那道封条曾像块巨石,压得潘逸冬喘不过气。
几个穿着蓝色训练服的孩子正绕着旁边的小操场跑步,球拍都规规矩矩地码在墙角的编织袋上,跑动时小胳膊小腿甩得用力,嘴里还数着节拍,声音脆生生的。
潘逸冬在安诚然身边坐下,接过他递来的水,拧开时听见瓶身发出轻微的脆响。
“刚才来了帮人,亮了证件就说有人举报我手续不全,不能办学,转头就把锁给换了。”安诚然的声音很平,听不出太多情绪,目光却一直落在跑圈的孩子身上。
他租下这个场馆时,特意把租金压得很低,就是想让那些家里不宽裕却爱打球的孩子能有个地方练球,球拍、球网都是他自掏腰包添置的,收费只够勉强维持水电。
潘逸冬灌下一口凉水,喉咙里泛起涩意:“肯定是赵祥干的。他现在管着青训营和办学资格审查,我们从一开始就没绕过他的眼。”
三年前的恩怨像根倒刺,轻轻一碰就疼。赵祥挤走安诚然后,就一直视他们为眼中钉,总想彻底断了他们的路。
安诚然忽然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个磨损发旧的乒乓球,在掌心转了转:“没事,大不了回我那几十平米的老房子。当年我爸就是在阳台上给我搭了张折叠桌,照样把我送进了省队。只要孩子们愿意练,在哪儿都能出世界冠军。”他的语气很笃定,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潘逸冬侧过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师哥,相信我,这事我一定能解决。不能让你和孩子们的心血白费。”
“马上就要比赛了,你自己也得小心。”安诚然话锋一转,声音沉了下来,“赵祥肯定会盯着你。祥龙体育那边,听说请了好几个退役的国手给周晓阳补课,他们就是想在赛场上赢你,证明他们才是正统。”
潘逸冬冷笑一声,指尖在瓶身上轻轻敲击:“赢了又如何,输了又如何?祥龙体育的底子是靠钱堆出来的,那些用参赛费、晋升资格换来的名额,漏洞一戳就破。他们想靠一场比赛立住脚,没那么容易。”
“别冲动。”安诚然按住他的手腕,语气里满是担忧,“你上次在世锦赛上用的新技术,他们肯定翻来覆去研究透了。现在没必要跟他们硬刚,万一伤了身体,反而得不偿失。”
潘逸冬点点头,把剩下的水喝完,空瓶捏扁扔进旁边的垃圾桶:“我知道,我会慎重。”
说话间,几个家长陆续赶来接孩子。安诚然站起身,把封馆的事一五一十地解释清楚,语气里满是歉意。
没想到家长们倒是通情达理,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先开了口:“安教练,我们都懂。你教孩子用心,收费又实在,就算换个地方,我们也愿意跟着你。”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有的说可以把家里的车库腾出来,有的说能凑钱租个小仓库,条件苦点没关系,就怕孩子没人好好教。
送走这拨人,小操场入口突然涌来一群人,男女老少都有,手里牵着的孩子都背着球拍包,脸上带着期冀。
为首的一个女人看到潘逸冬和安诚然,快步走上前,眼眶红红的:“潘先生,安教练,求求你们收下我们家孩子吧。”
她身边的男人接着说:“我们都是从周边城市来的,孩子都被青训营退回来了。他们太黑了,参加个小比赛要交上千的参赛费,集训还要额外给教练辛苦费,就连能不能进省队,都明码标价。”
“我们就是普通人家,哪有那么多钱砸进去?”另一个家长叹了口气,拉过身边的小男孩,孩子手里紧紧攥着个磨掉漆的球拍,“可孩子是真喜欢,每天放学就抱着球拍对着墙打,总不能因为我们没钱,就把他的初心掐了吧?”
“初心”两个字像重锤,狠狠砸在潘逸冬和安诚然心上。当年他们跟着杨教练打球,教练常说,打球先做人,守住初心比拿冠军更重要。可现在,利益像潮水一样漫过来,早就淹没过许多人的底线。
安诚然面露难色,指了指身后的封条:“实在对不住,我们这里……也刚被封了,现在是自身难保。”
“我们不在乎条件!”一个大叔急忙说道,“只要能让孩子跟着你们练,我们可以在附近租房子,吃住都自己解决,绝不麻烦你们!”其他人也跟着点头,孩子们更是怯生生地看着他们,眼睛亮得像星星。
潘逸冬看着那些期待的眼神,心里忽然涌起一股热流。他转头看向安诚然,语气坚定:“师哥,收下他们吧。场地的事,我来想办法。不能让这些孩子的初心,就这么没了。”
安诚然看着他,沉默了几秒,重重地点了点头。
夕阳渐渐沉到地平线以下,把小操场的地面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孩子们不知何时围了过来,手里的球拍在暮色里闪着微光。
潘逸冬望着远处的天际线,心里忽然安定下来。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不会好走,但只要守住心里的那道光,就一定能看到希望。
潘逸冬的车驶进海城训练基地时,夜色已经漫过了铁丝网围墙上的照明灯。车子刚停稳,他拎着两个鼓鼓囊囊的行李袋下来,没顾上回家——张新月发消息说已经和朋友们在飞往东京的航班上,他便直接拐来了这里。
训练馆的灯还亮着,队友们刚结束晚训,正三三两两地往宿舍走。看到潘逸冬,几个人立刻围了上来,拍着他的肩膀起哄:“哟,我们的大功臣回来了!这是从英国带回来的蜜月伴手礼吧?”
潘逸冬笑着把袋子打开,里面是包装精致的司康饼和太妃糖,还有几盒队友们念叨了好久的英式红茶。
“提前给你们尝尝鲜,等我真办婚礼,可不止这点东西。”他把特产一一分出去,指尖触到包装纸时,忽然想起张新月出发前在视频里兴奋地比划滑雪服的样子,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逸冬!你可算回来了!”
清脆的女声带着风扑过来,苏郁几乎是小跑着穿过人群,西服外套的衣角还在晃。她的头发随意掖在脑后,额角带着薄汗,眼睛亮得像淬了光。
潘逸冬从口袋里摸出一小袋包装精致的黑巧克力,递过去:“在英国刚买的。”
苏郁接过巧克力,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她像是没察觉,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就往办公楼走:“快跟我去办公室,这几天堆了好多事,都得跟你商量。”
她的动作太自然,甚至带着点不容分说的熟稔。旁边的队友们顿时停下脚步,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有人偷偷挤了挤眼睛,有人压低声音笑:“你看苏总对逸冬,这哪是上下级啊……”
“嘘,小声点,别被听见了。”
议论声像细小的气泡,飘在晚风里。
潘逸冬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指节轻轻蜷了蜷,语气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苏总,别急,我跟你去就是了。”他刻意加重了“苏总”两个字,既没让气氛尴尬,也悄悄划清了界限。
苏郁的脚步顿了顿,脸上的急切淡了些,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率先走向办公楼:“那快走吧,赵祥那边又有动作了。”
潘逸冬跟在她身后,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始终隔着半步的距离。
晚风里飘着训练基地特有的汗水与消毒水的味道,远处传来队友们打闹的笑声,他却忽然有些想念张新月——想念她摇着自己胳膊撒娇的样子,想念她笑起来时的小梨涡,还有出发前反复叮嘱“一定要按时吃饭”的唠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