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却无轻蔑,只有洞悉:
“如今漠南蒙古十六部已奉我为共主,朝鲜称臣纳贡,辽东也尽归我手。大顺……气数已尽。
你若愿助我整肃中原,昔日之仇,你可亲手报;若执意守这虚名,不过白骨一副,埋于荒草,史书上也只有你的恶名。”
院中风起,卷起几片枯叶,拍打在窗棂上,发出细碎声响。
应泰终于开口,“我恨皇帝,不假。可我也恨你——你屠我城池,焚我乡里。这深仇大恨,刻骨铭心,我怎么可能忘记!”
阿克占缓缓摇头,“那你吃人的时候,可曾问过他们是不是你大顺子民?攻城掠地,你只知他们是敌人。
从前我们是敌,如今……未必不能为友。”
应泰胸膛起伏,咬牙道:“我宁死,不做异族走狗!”
“狗?”阿克占眉梢微扬,竟露出一丝笑意,“巴雅尔告诉我,你们汉人最恨的不是‘用’,而是‘辱’。你说的‘走狗’,其实是‘奴才’二字吧?”
他略一停顿,语气忽然放缓,“我可以向你保证——你若归附,永不称你为奴。百官职位,任你挑选。”
应泰愣了愣,随即仰头大笑,“好!那我就要个旗主——正黄旗旗主,你给得起?”
阿克占摇头,“八旗本旗——正黄、镶黄、正白等,乃我血脉所系,非宗室不得为固山额真。此乃祖制,不可轻改。”
但他话锋一转,“但汉军旗,是我为归附之汉将所设。如今汉军四旗已立,尚缺统领。
你若愿来,我即日奏请天命,授你为汉军镶蓝旗固山额真,赐‘奉命征讨’印信,许你收编旧部、招募流民,重建营伍。”
他直视应泰双眼,一字一句:“你不是替我打仗,而是替你自己打回中原,清算旧账。
我只要你一个承诺:事成之后,辽东以北,永为我土;关内之事,由你做主。”
“由我做主?阿克占,你当我还是未出阁的郡王,不知天家手段?”应泰瞪着他。
他盯着对方,“你今日许我‘做主’中原,明日登基称帝,我便是第一个要除的‘权臣’!
你所谓‘做主’,不过是要我替你踏平关内,再跪着把紫禁城的门给你打开罢了!”
阿克占不怒,反而点头:“你说得对。若换作是你坐我这位置,也会如此。
但区别在于——我会让你活着看到那一天。而大顺皇帝,连你的尸骨都不愿收。”
风停了。
院中一片死寂。
阿克占却在这时直起身,抚了抚袖口并不存在的褶皱,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明日狩猎:
“不如好好想几天。等你想明白了,再来告诉巴雅尔。
即便你依旧不答应——也无妨,我不会杀你。你就这样活着,好好活着。”
说完,他转身推门而出。
应泰垂下眼,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就这样……活着?
院门外,阿济格、多铎与巴雅尔三人早已肃立等候,神情各异。
阿克占负手而立,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淡淡吩咐:“巴雅尔,这里还是你看着。他应该很快就会找你了。”
巴雅尔躬身,“是。”
阿克占点点头,转身迈步,“走吧,该谈论我们的事了。”
多铎引路,四人穿过气派的王府回廊。
昔日大顺亲王的府邸,如今已成后金临时行辕。厅内炭火微燃,案上铺着辽东舆图。
众人落座。
阿济格性子最急,率先开口:“大汗,蒙古那边怎么样了?”
阿克占语气平静,“漠南蒙古十六部——科尔沁、察哈尔、土默特……皆已遣使盟誓,奉我为共主。他们愿献马万匹、丁三千,随我南下,共讨大顺。”
“好!”多铎一拳砸在案上,眼中精光迸射,“辽东全境已定,汉民百万,蒙部归心——正是天命所归!”
阿济格亦难掩激动,胡须微颤:“大汗称汗已十载,如今疆土万里,兵甲三十万,是否该……更进一步?”
阿克占放下茶盏,环视三人,忽然一笑:“所以,我要建国!”
厅内霎时寂静。
称汗,是部落联盟之首;称帝,却是天下共主之名。
一字之差,天地之别。
多铎最先反应过来,猛地站起,声音震得梁上灰尘簌簌:“好!早该如此!我们不是山野部族,而是开国之君!”
阿济格紧随其后,单膝跪地:“大汗天纵英武,当建万世之基业!”
唯有巴雅尔沉默片刻,才低声道:“大汗……国号为何?若仍称‘金’,汉人必忆前朝旧恨,恐生抵触,不利收服中原人心。”
阿克占眼中闪过赞许——巴雅尔果然看得深远。
“正因如此,”他缓缓起身,走到舆图前,手指划过山海关,“我们不称‘金’,而称——大清。”
“清?”多铎皱眉,“此字何意?”
“‘清’有澄清宇内、涤荡污浊之意——非为掠夺,乃为重整乾坤,再造太平!”阿克占目光如炬。
他声音愈发宏阔:“建国之后,设三院八衙:内三院理政务,六部掌庶务,理藩院统蒙古、朝鲜诸部。
八旗为骨,汉军为翼,蒙骑为锋——满、汉、蒙一体,共治天下!”
“八旗固山额真,仍由宗室贝勒统领;但汉军四旗,将授归附之将,如应泰若归,可领一旗,自募兵、自治民、自征赋——只要效忠我们,便是国之柱石!”
阿济格听得热血沸腾:“那议政之事?”
“设议政王大臣会议,”阿克占道,“凡军国大事,八旗贝勒、汉军都统、蒙古札萨克皆可列席。
我不独断,但最终裁决,仍在天子之手。”
他目光扫过三人,“我要的,不是一个女真人的汗国,而是一个能吞下中原、驾驭草原、贯通东海的新天下!”
多铎眼中已有泪光,重重叩首:“大汗之志,可吞日月!”
阿济格亦哽咽:“臣愿为大清,死战到底!”
巴雅尔单膝跪地,声音坚定,“臣愿为新政,肝脑涂地。”
阿克占扶起三人,声音低沉却坚定:“今日之言,不出此门。待春暖冰消,我便祭天告祖,改元称帝。国号——大清。”
他望向窗外辽阳城头残阳如血,仿佛已看见京师宫阙在远方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