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瑶池圣地的圣女，这一路上确实对他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依赖，但李不言一直以为，那只是她在遭遇变故后，将他当成了暂时的依靠。
“孟道友可能一时受了惊吓，对我有些依赖罢了。”李不言斟酌着，“不是师尊你们想的那样。”
萧雨眠忽然凑近，她笑嘻嘻地摇晃着纤指：“为师可没说是谁哦？”
李不言瞧着萧雨眠的神态，一时有一点脸红，见他这般模样，萧雨眠轻笑出声，退开些许。
她踢水的动作慢了下来，目光投向渐沉的暮色，声音忽然变得飘渺：“再说了，傻孩子，依赖不就是爱情的一种吗？”
李不言怔怔地看着她。
“情之一事，本就懵懵懂懂。”萧雨眠继续说着，声音很轻，“当你习惯了她的出现，当你见到她会不自觉地微笑，当你和她在一起的每个瞬间都感到惬意，当你受了委屈、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她……”
“那不就是心里已经完完全全认同了对方吗？”
她转过脸，正对上李不言凝视的目光。
“怎么了，言儿？”萧雨眠眨了眨眼。
李不言这才恍然回神，慌忙移开视线：“没……没什么。”
萧雨眠柳眉一挑，忽然伸手捏住他的脸颊，轻轻往两边拉扯：“所以你根本没听为师说话？”
“疼疼疼……”李不言口齿不清地讨饶，心里却松了口气，熟悉的师尊回来了。
待她松手，他揉着发红的脸颊，讪笑道：“抱歉师尊，这水太舒服了，泡得我有些犯困。”
萧雨眠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收回手，重新看向天际。
沉默了片刻，李不言忽然想起什么，试探着开口：“不过师尊……不找道侣又如何？您不也一直独自一人吗？”
话音刚落，一只玉足就轻轻踢在他肩上。
“好啊，还敢说上为师了！”萧雨眠佯怒，又踢了他一脚，只是这个力道未免轻的过分。
李不言却笑了，胆子也大了起来：“所以啊师尊，您不找道侣，也别催我们找，不能区别对待哦。”
他学着萧雨眠先前的语气，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再说了，弟子们在玉衡峰上多陪陪您，岂不更好？”
“胡闹。”萧雨眠笑骂，双手掬起一捧泉水泼向他，洒了李不言满脸。
他抹了把脸，正要说话，却忽然注意到师尊的眼神，又黯淡了一瞬。
虽然只是极短暂的一瞬，但李不言确定看见了。
“怎么会一直在一起呢。”萧雨眠轻声说，目光投向远方，“你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啊，又怎么能一辈子困在玉衡峰上？”
李不言收敛了玩笑的神色，认真道：“可也有回家的时候。”
何处是家？
玉衡峰，有师尊的地方，就是家。
萧雨眠转头看他，眼中泛起温柔，她伸手，再次抚摸他的发顶：“你还真是长大了，谁能想到，这还是那个要离家出走的小家伙。”
提及过往，李不言耳根微红，却很快坦然：“因为我知道，师尊会接我回家。”
无论走多远，只要回头，师尊总在那里。
萧雨眠笑了，她忽然凑近，近得李不言能数清她长睫。
“那如果有一天……”她轻声问，呼出的气息带着淡淡的香，“是师尊离家出走了呢？”
李不言怔住了。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但他看着师尊的眼睛，那双眼眸深处有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坚定无比：“那我就去接师尊回家。”
“如果……”她声音更轻甚至要被砰砰作响的心脏盖过，“我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你可能找不到呢？”
“那我就一直找，找遍整个东境，找遍整个浮生，直到接师尊回家。”
静。
暮色四合，两人对视着，能听见彼此的心跳，能看见对方眼中自己的倒影。
许久，萧雨眠忽然笑了，她捏住李不言的脸颊，力道比之前重了些：“言儿当真是油嘴滑舌，难怪能哄骗来个圣女。”
李不言无奈，怎么又绕回来了？
萧雨眠放开手，双手叉腰，摆出一副小女孩般的傲娇模样：“嘻嘻，不过你们这么想，为师才不干呢，过两天我就把你们全部抛下，自己溜出去玩。”
李不言哑然失笑：“师尊您真是……”
“所以啊，”萧雨眠打断他，“如果哪一天找不到为师了，也很正常，不放在心上，最好。”
最后一缕余晖映在她脸上，将那绝美的容颜染上暖金色，却也照出了深藏的疲惫，她不再看向李不言，淡然开口：
“师尊不可能一辈子陪着你。”
“人生就是这样，没有人能一直陪着你，你不是谁的所有物，你就是你自己，你总归要走向自己的路，有自己的未来。”
静。
许久，李不言笑了笑，才缓缓开口：“可是师尊，您知道吗？”
萧雨眠转过头，微微歪着头。
“弟子一直觉得，多读书，或多去一些地方，能改变一个人。”李不言的声音很平静，“这都能增长见识，让一个人变得更优秀。”
他顿了顿，转过脸，直视萧雨眠的眼睛：“而当一个他爱着的人，或者爱他的人，同样可以办到。”
风拂过灵潭，水面漾开层层涟漪，雾气升腾，将两人的身影笼罩得朦胧，这一刻，整个世界都看不清他们的踪迹。
“您养育我这么多年，教我识字，教我练剑，教我辨明是非。”
李不言的目光温柔：“我已经被您改变了啊，无论我的路是怎么样的，都会有您的烙印深深刻在这里。”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那是他正在炽热跳动的心脏。
“咱俩说的是一个东西吗？”萧雨眠微微笑了笑，眼眶却被水汽渲染的有些湿润。
“哎，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李不言挠了挠头，突然有一点羞耻。
不过这时，萧雨眠忽然伸手，将李不言拥入怀中，这个拥抱来得猝不及防。
李不言僵住了，双手悬在半空，不知该放在何处，他能感受到师尊身体的柔软，能闻到她发间清冷的莲香。
“傻孩子。”萧雨眠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带着轻微的颤抖，“真是个……傻孩子。”
她抱得很紧，紧得李不言几乎要喘不过气，但最终，她松开了手，退开一步，脸上已恢复了往日温柔的笑容。
“回去吧。”她转身，“姜圣主给你们安排了住处，好好休息。”
“师尊呢？”李不言问。
萧雨眠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我再待会儿。”
李不言迟疑片刻，最终还是躬身行礼：“那弟子告退。”
他转身，踏着潭边玉石向结界外走去，走到边缘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灵潭边，那道白色身影孤零零地站着，仰头望着漫天星斗。
夜风吹起她的长发和衣袂，那背影单薄得让李不言心中蓦地一痛。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握紧了拳，转身步入结界之外。
结界闭合，将灵潭与外界隔绝。
萧雨眠依然站在原地，仰望着星空，许久，她缓缓抬起手，掌心凝聚出一团四彩的光晕，那是方才拥抱时，她从李不言身上悄然汲取的一缕本源。
不多，仅仅一丝。
“对不起……”她轻声说，声音散在夜风里。
而结界之外，李不言又回头望了一眼已经完全看不见的灵潭方向，心中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地一阵空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