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文明白,这些根深蒂固的分歧,并非几次课堂争论就能消弭。
但他也从中更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立场,以及同窗们各自不同的思维方式。
日子在读书、辩论和偶尔的暗流涌动中继续。
这天早晨,陆先生刚踏进讲堂,学子们就敏锐的察觉到他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先生,今日可是有什么喜事?”柳时安忍不住问道。
陆先生捋了捋胡子,不紧不慢地开口:“连着几日对着书本争论‘恒产’‘赈灾’,怕是脑瓜子都嗡嗡响了吧?”
底下响起几声低笑和附和。
“正是呢先生,眼睛都快看成斗鸡眼了!”一个叫李茂的学子小声嘀咕,引来更多笑声。
“所以啊,”陆先生提高了些声音,“四月天,春光烂漫,正是万物复苏、舒展筋骨的好时候。”
“老憋在屋子里,岂不辜负了这大好韶光?你们可知,咱们清泉县,什么景致最为人称道?”
“百泉山!百泉瀑布!”
好几个声音同时抢答,讲堂里的气氛瞬间活跃起来。
百泉山是清泉县着名景胜,这些学子大多有所耳闻,但并非人人都去过。
“没错!”陆先生接着抛出了重磅消息,“老夫已与苏山长商议妥当,明日,便破例带你们这十二人,去那百泉山踏青一日。
观飞瀑流泉,听空山鸟语,也让你们这群小家伙松快松快!”
“哇!真的吗先生?”
“太好了!”
“终于可以出去透透气了!”
“百泉瀑布!我早就想去了!”
……
讲堂里一下子炸开了锅,欢呼声、议论声此起彼伏。连平日最沉稳的张岳也露出了笑容。
青文更是心潮澎湃,他只在同窗们的描述中想象过百泉瀑布的壮观,没想到竟有机会亲见。
谢远山和王衡对视一眼,显然也颇感兴趣。
谢远山随即站起身,朗声道:“先生此议甚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正该如此!”
他转向同窗们,“能与众同窗共游名胜,亦是雅事。”
陆先生抬手压了压满堂的兴奋:“先别急着乐。有几件事须得牢记:第一,明早辰时初,准时在饭堂集合,领取书院备好的一日干粮,自己带好水囊。
第二,都给我换上便于爬山的旧衣裳、结实鞋子,那长袍大袖、儒巾缓带的,明日一概不许!
谁穿了不方便行动,就留在书院温书!”
“哈哈哈!”学子们哄笑起来,纷纷保证绝不穿长衫。
“第三,”陆先生继续道,“笔墨可带少许,若有所感,可随时记录。书本嘛……明日就暂且放下。”
“先生,那咱们怎么去?百泉山可不近呢。”柳时安问出了关键。
陆先生看向谢远山和王衡那边,谢远山再次起身,从容道:“先生,此事学生或可略尽绵力。
学生与王衡家中在山下皆备有马车与稳妥车夫,明日可遣来供先生与诸位同窗使用。”
王衡也立刻接口:“正是,远山兄家中的马车宽敞稳当,定能让大家路上舒适些。
我家山下也有一辆可用,一并调来便是。些许小事,先生不必挂心。”
其他几个家境不错的学子也纷纷表态,有的说可以准备些点心果品路上分享,有的说家中仆役熟悉路径可做向导。
一时之间,颇有争先为集体出游出钱出力之势。
陆先生见状,含笑点头:“既然尔等有此心意,那老夫便却之不恭了。
远山、王衡,那就由你二人负责安排车马。明日一早,书院大门外会合。不过,”
他话锋一转,“书院也会准备一辆马车随行,以备不时之需,也搭载部分学子。”
“是!学生定当安排妥当,请先生放心!”谢远山和王衡齐声应道。
安排既定,讲堂里充满了对明日出游的热烈讨论和期待。
有人开始猜测百泉瀑布到底有多高,有人讨论山里会不会有野果可采,还有人琢磨着要不要带上钓具——听说山涧里有肥美的溪鱼。
青文一边听着同窗们的议论,一边盘算着自己要准备什么。
他只有两套换洗的旧衣裳,挑那件更耐磨的穿。水囊是有的,干粮饭堂会发,笔墨也不缺。
心里那点因为家境差异带来的些许局促,很快就被对百泉胜景的强烈向往压过了。
晚上回到斋舍,梁识和赵铁柱见青文眉梢带笑,仔细收拾行装,便好奇询问。
得知他明日要去百泉山踏青,两人都羡慕得不得了。
“百泉山!那可是个好地方!”赵铁柱脸上满是回忆和向往,
“俺跟俺爹去年去过一回!那大瀑布,从老高的崖上冲下来,跟天上扯开了口子倒水似的,轰隆隆响,老远就能听见!
站到下头,水汽扑面,凉丝丝的,夏天去最舒坦!那边还有好多小一点的泉眼,咕嘟咕嘟冒水,清得很!”
梁识也补充道:“不止瀑布。沿着山溪往上走,林深苔滑,别有幽趣。
若是运气好,还能看到彩虹挂在瀑布前头。
青文你明日仔细瞧瞧,回来可得跟我们好好说道说道,让我和铁柱也过过耳瘾。”
“对了,”赵铁柱想起重要的事,认真叮嘱,“爬山费力气,饭堂给的干粮你可揣好了,半道饿了没处买。
还有,山里石头被水汽浸着,滑得很,走路千万当心,别光顾着看景。”
“嗯,铁柱,梁识哥,我记下了。”青文心里暖烘烘的。
这一夜,甲班的学子们怕是不少都带着期待辗转反侧。青文也睡得不太安稳,梦里似乎已听到了瀑布的轰鸣。
天刚蒙蒙亮,青文就起来了。他换上那身半旧的深褐色短褐,扎紧袖口和裤腿,脚上是王桂花亲手纳的千层底布鞋,虽旧却舒适得很。
虽无绫罗绸缎,倒也干净利落,非常适合爬山。
青文到饭堂时,已经有两三个同窗在了。
饭堂大叔特意提早开了门,给甲班十二人每人准备了一个用细麻绳捆好的油纸包。
青文接过,入手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是几个厚实的炊饼,一包咸萝卜干,还有两个煮鸡蛋。
旁边还有一大桶温水,供大家装灌水囊。
等了一会,同窗们陆续到齐,个个都换上了简便装束。
柳时安背着一个背篓,里面还塞了个小锄头和布袋。张岳穿了一身整洁的棉布衣衫。
江西舟带了笔墨纸砚和一本空白册子,看来是打定主意要随时记录。
谢远山、王衡几人的衣着乍看也是便于行动的款式,但细看却透着低调的讲究,腰间还悬着香囊和玉佩。
陆先生今日也换了装束,一袭半旧的灰布直裰,脚下是软底布鞋,手中拿着一根打磨光滑的竹杖。
比平日少了几分严肃,多了几分出尘的洒脱。
见人已到齐,陆先生用竹杖轻轻点了点地面:“都准备好了?干粮、水、笔墨?”
“准备好了!”学子们齐声应答,声音里透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好,”陆先生看向谢远山,“远山,马车可已候着?”
“回先生,车马已在书院大门外等候多时。按您吩咐,学生家中备了一辆,王衡家备了一辆,加上书院一辆,共三辆,足够使用。”
陆先生颔首:“嗯,有心了。那便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