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黄昏。
格物司后堂的灯火，比平日亮得更早。
顾长生坐在沙盘前，手中捏着一封刚刚送达的密信。信封上的火漆是黑色的，印着一只不起眼的寒蝉。
这是格物司在东都洛阳的最高级别暗桩——代号“寒蝉”发回的绝密情报。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顾长生低声念了一句。
他拆开信封，展开里面那张薄如蝉翼的绢布。
字迹很小，密密麻麻，是用特殊的药水写成的。只有在火光下烘烤，才会显现出来。
顾长生将绢布靠近烛火。
一行行黑色的字迹，像是从虚空中浮现出来的幽灵。
“……近月来，东都外围，流民激增。多为河北逃难而来。据流民言，范阳军中，似有异动。”
“……每逢月圆之夜，军营深处，必有狼嚎之声，声震数里。且有大量活牛羊被送入，却不见骨头运出。”
“……更有一事，极为蹊跷。市井间流传一种名为‘大力丸’的丹药。色黑，味腥，服之可力大无穷，不知疲倦。然服药者，往往性情大变，嗜血如命，最终……暴毙而亡。”
“……死者尸身，不腐不烂，骨骼呈现一种诡异的……玉质化。”
顾长生读到这里，手微微一抖。
玉质化。
这三个字，像是一根烧红的铁针，狠狠地刺进了他的记忆深处。
他想起了当年在彭城，在那座被白骨覆盖的地下城里，见到的那些……“玉骨”。
那是一种比钢铁还要坚硬，比玉石还要光滑的骨头。是那些被“骨疫”感染，最终进化成怪物的“骨卒”身上特有的标志。
“骨疫……回来了。”
顾长生放下绢布，声音有些干涩。
“而且，这一次，它是被人为控制的。”
“大力丸。”
他冷笑一声。
“好一个大力丸。”
“安禄山这是把那种能让人变成怪物的瘟疫，做成了……军粮。”
安般若站在一旁，看着那封信，脸色苍白。
“主公，你是说……安禄山的军队，都在吃这种药？”
“不一定是全部。”顾长生摇了摇头，“这种药副作用太大，如果全军都吃，还没打仗自己就先乱了。”
“他应该是在培养一支……特种部队。”
“一支由‘骨卒’组成的……敢死队。”
“想想看，如果有一千个力大无穷、刀枪不入、不知疼痛的怪物冲锋陷阵……”
“那对于任何一支普通的军队来说，都是一场……屠杀。”
安般若打了个寒颤。
她经历过彭城之战，亲眼见过那些骨卒的可怕。它们不需要粮草，不需要休息，甚至不需要士气。它们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杀戮。
如果安禄山真的掌握了这种力量，那洛阳……
“还有别的消息吗？”顾长生问道。
“有。”安般若指着信的末尾，“寒蝉说，他追踪这种‘大力丸’的来源，发现了一个叫‘回春堂’的药铺。这个药铺的掌柜，是一个……”
“道士？”
“不。是一个……和尚。”
“和尚？”顾长生有些意外。
“对。一个法号叫‘空海’的和尚。”安般若说道，“据说他是从……扶桑来的。”
“扶桑？”
顾长生的眉头皱了起来。
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安苏赫是粟特人，代表西域的“七杀”。
安禄山是突厥人，代表北方的“贪狼”。
现在又冒出来一个扶桑和尚……
这简直就是一场……“万国来朝”的邪恶版。
“这个空海，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寒蝉说，他精通医术，尤其是……‘外丹术’。”安般若回忆着情报里的内容，“他经常在深夜，开炉炼丹。而且，他的丹炉里，总是冒出一种……绿色的火光。”
“绿火……”
顾长生想起了李含光曾经提到过的，那种用来炼制“尸毒”的鬼火。
看来，这个空海，也不是什么正经和尚。
“查。”顾长生当机立断，“让寒蝉继续盯着那个回春堂。尤其是那个空海和尚的行踪。看看他到底在跟谁接触。”
“还有……”
他走到舆图前，指着洛阳的位置。
“洛阳是东都，也是大唐的咽喉。如果洛阳失守，关中就危险了。”
“我们必须在安禄山的大军到达之前，搞清楚这个‘大力丸’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能找到解药，或者……毁掉它的配方。”
“那就是对安禄山最大的打击。”
“可是，我们现在连那个空海的面都没见过。”安般若有些为难，“而且，洛阳那么大，怎么找？”
“不用我们去找。”顾长生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会来找我们的。”
“什么意思？”
“安苏赫死了，他在长安的网也破了。安禄山在长安的眼睛瞎了。”
“他现在最想知道的，一定是谁坏了他的好事。”
“而那个空海，既然是他在洛阳的‘炼丹师’，肯定也跟这边的计划有联系。”
“只要我们放出风去，说我们在安苏赫的遗物里，找到了一份……‘丹方’。”
“一份关于……如何让‘大力丸’变得更强、更稳定的丹方。”
“你觉得，那个醉心于炼丹的空海和尚，会不动心吗？”
安般若的眼睛亮了。
“引蛇出洞？”
“对。”顾长生点了点头，“而且，这条蛇，比安苏赫还要贪婪。”
“因为他追求的，不仅仅是钱，也不仅仅是权。”
“而是……长生。”
“那种能够让人变成怪物，却拥有无尽力量的……长生。”
“那我们用什么做诱饵？”
顾长生从怀里掏出那枚“祥瑞钱”。
“用这个。”
“这枚钱里，蕴含着最纯净的‘正气’。对于那些练邪术的人来说，这就是最好的……‘药引’。”
“只要我们把它挂出去，就不怕那个空海不上钩。”
“好。”安般若点头，“我这就去安排。”
她转身欲走，却又被顾长生叫住了。
“等等。”
“还有什么吩咐？”
“给李含光送个信。”顾长生看着手中的金钱，“告诉他，不用闭关了。”
“为什么？”
“因为我要带他去一个地方。”
“哪？”
“洛阳。”顾长生将金钱收回怀里，“既然那个空海和尚喜欢炼丹，那我们就带个真正的大行家去，跟他好好……切磋切磋。”
“看看是他的‘鬼火’厉害，还是我们李大法师的‘三昧真火’……更胜一筹。”
窗外，夜色已深。
长安城的灯火，渐渐熄灭。
但顾长生眼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
他知道，新的战场已经开启。
这一次，不再是暗流涌动的地下斗争。
而是刀刀见血的……正面交锋。
洛阳。
那个牡丹花开的时节，动人心魄的城市。
如今，却即将迎来一场……腥风血雨。
“准备一下。”顾长生对安般若说道，“三天后，我们出发。”
“目标，东都。”
“去会一会那个……来自扶桑的‘妖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