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镇的河滩上,总飘着个东倒西歪的风筝,放它的是个豁牙小子,名叫风葫芦。他放的风筝不是线缠成死结,就是一头扎进芦苇荡,十回有九回需要全村人帮忙捡。老人们见了就摇头:“葫芦的风筝,怕是被河妖缠了身,再顺风也飞不高!”
这天风葫芦去杂货铺换线轴,在个破木箱里摸到只旧风筝,竹骨细得像麦秸秆,绢面褪成了米白色,上面画着只歪嘴大雁,看着比他糊的纸风筝还寒酸。掌柜说:“这是前清信使的物件,五文钱拿走,能自己往收信人跟前飞。”
风葫芦攥着风筝回了家,扔在炕头。半夜他被“扑棱”声弄醒,举着油灯一看,那风筝自己在屋里转圈,绢面的大雁翅膀忽扇忽扇,墙上映出个穿短打的汉子影子,扯着嗓子喊:“家书到——”
“活的?”他吓得差点把油灯扣风筝上,影子突然落地,声音脆得像弹棉花:“瞎咋呼啥?我是乾隆年间的信差,名叫雁千里,送加急信时被山洪卷走,手里还攥着这风筝线呢,魂就附在上面了。”
风葫芦摸着竹骨的毛刺,绢面还沾着点河泥。“你会送信?”雁千里的声音带着股得意:“不光会送,还能闻见牵挂味,谁的家书藏着病,谁的平安信裹着谎,我这翅膀一沉就知道。”
第二天张寡妇托他给远在关外的儿子送棉衣,说“不用回信,知道他好就行”。风葫芦刚要捆棉衣,旧风筝突然“扑棱”展开翅膀,绢面的大雁嘴对着棉衣夹层——里面藏着张揉皱的药方,她儿子在关外染了风寒,怕娘担心没说。
“得让他回信!”风葫芦把药方抽出来,张寡妇红着眼圈抹泪:“这可咋好……”风筝在屋里“扑棱”转了圈,像是在说“有我呢”。
打这起,风筝成了风葫芦的“活邮差”。
有回码头的王掌柜要给南洋的弟弟送账本,说“生意好得很,不用惦记”。风葫芦刚要系账本,风筝突然“扑棱”往货舱飞,绢面的大雁对着发霉的布匹扇翅膀——账本上的盈利数字全是瞎写,其实货船早被海盗劫了三回。
“得说实话!”风葫芦把账本塞回王掌柜手里,风筝在旁边“扑棱”拍他胳膊,像是在帮腔。王掌柜咬着牙重写了信,没过仨月,他弟弟就带着船队回来帮忙,兄弟俩在码头抱着哭时,风筝在天上画出个“团”字。
风葫芦咧着嘴笑,雁千里在影里“扑棱”扇了两下翅膀,像是在说“该”。
河滩边有个织渔网的姑娘,名叫渔穗,总坐在青石板上搓麻绳,织的网眼比筛子还匀。她爹原是船老大,三年前出洋后再没回来,渔穗就靠织网换钱,每天等风葫芦收线,给他装半筐新摘的菱角,说:“葫芦哥,这菱角甜得能酿蜜。”
这天渔穗又来送菱角,红着眼说:“有人在公海见着爹的船板,说被海盗凿沉了,连尸骨都找不着……”风葫芦刚要叹气,风筝突然“扑棱”往东南方向飞,绢面的大雁翅膀上显出个“活”字,还画着座孤岛——是说她爹被路过的商船救了,现在困在荒岛等着救援。
“往东南岛礁飞!”风葫芦拽着渔穗追风筝,雁千里的声音在风筝里喊:“我闻着那岛有椰子味,你爹准在椰树下刻记号呢!”俩人跟着风筝找到县志,果然在道光年间的海图上见着那座无名岛,报官后真的救回了渔穗爹。
渔穗给风筝缝了个新尾巴,用红布条拼出只小螃蟹,比画的还灵动。风筝“扑棱”蹭了蹭她的辫子,像是在夸“手巧”。
麻烦找上门是在重阳。被坏了好事的海盗有个窝主当了盐商,说风葫芦用“妖风筝”通匪,带着家丁来抢,要烧了它祭海神。“这是送信的风筝!”风葫芦把风筝抱在怀里,家丁举着棍子就打。
风筝突然“扑棱”飞上天,变得跟船帆那么大,绢面显出盐商私通海盗的账本,连他哪年哪月分了多少赃银,藏在哪个盐仓的地窖里,都看得清清楚楚。“你自己做着伤天害理的事,还好意思管别人送信?”雁千里的声音像炸雷,震得芦苇荡里的水鸟全飞了起来。
周围的渔民都围过来,举着鱼叉骂,盐商带着家丁灰溜溜地跑了,连掉在地上的玉佩都忘了捡。
风葫芦用盐商赔的钱,在码头盖了个“风筝邮站”,渔穗的爹也来帮忙扎风筝,父女俩一个搓线一个糊绢,风葫芦就负责放飞,每天傍晚河滩上都飘着成百上千只风筝,像是群大雁往四面八方飞。
有天夜里,风筝突然不扑棱了,竹骨慢慢发脆。“我要走了,”雁千里的声音越来越轻,“看着这么多牵挂能飞到地方,我也算对得起这双手了。”风葫芦和渔穗抱着风筝掉眼泪,绢面的大雁最后扇了扇翅膀,在地上映出个“安”字。
第二天早上,风筝变成了堆普通的竹骨绢面,再也不会自己飞了。
风葫芦把风筝挂在邮站最显眼的地方,扎的新风筝越来越像样,连官府都请他帮忙传递紧急公文。有回孩子们围着旧风筝问:“葫芦哥,这风筝真能自己找到人?”他摸着竹骨笑:“它找的不是人,是人心。心里装着惦记,再远的路也能飞到底;人要是存着真心,再薄的绢面也能托住千言万语。”
风从河面吹过来,带着水汽“扑棱”响,像是雁千里在扯线,又像是无数风筝在天上唱歌,听得满河滩的芦苇都弯了腰,把风筝镇的日子,飞得热热闹闹,暖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