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镇的晒谷场上,总跑着个歪歪扭扭的竹马,骑它的是个豁牙小子,名叫木疙瘩。他扎的竹马不是断了腿,就是马头掉了漆,《竹马舞》能跳成《狗熊掰棒子》。村里的老艺人敲着鼓骂:“疙瘩这娃,怕是跟木头犯冲,好端端的竹子到他手里都变蔫!”
这天木疙瘩去竹林砍竹子,在个老树根下摸到匹旧竹马,楠竹做的,马腿裂了道缝,马鬃是真马尾,脖子上刻着个“奔”字,掂着比他扎的新竹马轻不少。看林的老汉说:“这是前清货郎的物件,五文钱拿走,迷路时能自己往亮处跑。”
木疙瘩扛着竹马回了家,扔在柴房。半夜他被“哒哒”声弄醒,点着松明火一看,那竹马自己在转圈,竹节“咔咔”响,马眼里冒出点绿光,地上映出个货郎影子,摇着拨浪鼓笑:“傻小子,后山有迷路的娃!”
“活的?”他吓得差点把火把扔柴堆,影子突然停住,声音带着股竹腥味:“瞎咋呼啥?我是光绪年间的货郎,名叫马千里,带娃找爹时摔下崖,手里还攥着这竹马呢,魂就附在上面了。”
木疙瘩摸着竹马的裂缝,楠竹凉丝丝的。“你能指路?”马千里的声音带着股得意:“不光能指,还能闻见娃的哭声,谁家孩子丢了,谁藏着没说的难处,我这马蹄一跺就知道。”
第二天李婶家的三丫丢了,全村人找了半宿没见影。木疙瘩刚要举着灯笼出门,旧竹马突然“哒哒”往磨坊跑,马尾扫着地面画了个“躲”字——原是三丫偷掰了磨坊的玉米,怕挨打藏在石磨底下,正啃着生玉米哭。
跟着竹马跑,果然在磨盘后拽出三丫,她嘴里还塞着玉米粒。李婶要把攒了半年的鸡蛋给他,木疙瘩摆手:“是这竹马机灵。”竹马在院里“哒哒”转了圈,像是在尥蹶子。
打这起,竹马成了木疙瘩的“活向导”。
有回镇上的马戏团来招人,说要带娃去城里学本事。木疙瘩刚要凑热闹,竹马突然“哒哒”往马戏团的马车撞,马头上的“奔”字变得发黑——原是那马戏团专拐骗穷人家的娃,到了城里就逼着卖艺,跑慢了就挨打。
“别去!”木疙瘩拽住要报名的二柱,“这马戏团是骗子!”没过三天,就听说那伙人被官差抓了,马车上还搜出捆娃的绳子。
木疙瘩拍着竹马笑:“你比村头的老黄狗还灵。”马千里在影里“嘿嘿”笑,像是在说“那是自然”。
村西头的溪边,总坐着个洗衣的姑娘,名叫竹溪,梳着条长辫,捶衣裳的木槌抡得比谁都响。她娘原是绣娘,三年前带弟弟回娘家,再也没回来,竹溪就靠洗衣攒钱,每天等木疙瘩收工,给他端碗红薯粥,碗里总埋着块红糖。
这天竹溪又来送粥,红着眼说:“有人在渡口见着娘的绣绷,说被水贼抢了,弟弟怕是……怕是没了。”木疙瘩刚要叹气,竹马突然“哒哒”往渡口跑,马尾在地上画出个“船”字,还点了点对岸的芦苇——是说她娘俩被救了,现在在对岸的破庙里。
“往渡口走!”木疙瘩拉着竹溪往河边跑,马千里的声音在竹马里喊:“我闻着那芦苇有米汤味,你娘准在给娃喂奶!”俩人撑着木筏过去,果然在庙角见着竹溪娘,怀里还抱着啃窝头的弟弟,绣绷就压在草堆下。
竹溪给竹马缠了圈红布条,上面绣着朵小莲花,比画的还精神。竹马“哒哒”蹭了蹭布条,像是在笑。
麻烦找上门是在腊月。被坏了好事的骗子有个兄弟当了保长,说木疙瘩用“妖马”惑众,带着家丁来抢竹马,要劈了它烧火。“这是救娃的竹马!”木疙瘩把竹马抱在怀里,家丁举着棍子就打。
竹马突然“哒哒”变大,像真马那么高,竹节里飞出竹签,在空中拼出保长藏娃的地窖,连他哪年哪月抢了谁家的娃,藏在哪个柴房,都看得明明白白。“你自己干着伤天害理的事,还好意思抢竹马?”马千里的声音像炸雷。
周围的村民都围过来,举着锄头骂,保长带着家丁灰溜溜地跑了,连掉在地上的烟袋锅都忘了捡。
木疙瘩用保长赔的钱,在村口盖了个“寻娃屋”,竹溪的娘也来帮忙,教娃们认字,木疙瘩就带着竹马四处找迷路的孩子。竹马摆在屋中央,谁来求助都要先摸一摸,说这竹马跑过的路,比官府的告示还管用。
有天夜里,竹马突然不响了,竹节的颜色慢慢变深。“我要走了,”马千里的声音越来越弱,“看着你们把娃都护得好好的,我也算对得起这双手了。”木疙瘩和竹溪抱着竹马掉眼泪,马头上最后显出个“安”字,才慢慢不动了。
第二天早上,竹马变成了根普通的旧楠竹,再也不会自己跑了。
木疙瘩把竹马刷得锃亮,摆在寻娃屋最显眼的地方。他扎的新竹马越来越像样,孩子们都说,经他扎的竹马,骑着能跑得比野兔快。有回娃们围着旧竹马问:“疙瘩哥,这马真能自己跑?”他摸着马鬃笑:“它跑的不是路,是人心。心里装着娃的安危,黑夜里也能踩出亮;人要是存着善念,再难的坎也能跨过去。”
风从屋缝里钻进来,吹动竹马“哒哒”轻响,像是马千里在摇拨浪鼓,又像是无数娃的笑声,听得满村的炊烟都带着暖意,把竹马镇的日子,跑得热热闹闹,暖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