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府。
春雨如酥,打湿了青石板铺就的长街。这座拥有二十万人口的府城,表面上依旧维持着大邺南方重镇的繁华。酒楼茶肆里人声鼎沸,运河码头上千帆竞渡,仿佛北边的战火与这里毫无关系。
但在这繁华之下,恐惧像瘟疫一样蔓延。鞑靼大军压境的消息虽然被官府封锁,但坊间的流言早已满天飞。粮价一日三涨,米铺前排起了长龙,富户们开始偷偷变卖家产,准备南逃。
城东的一处僻静宅院里,气氛更是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这是陈氏商队的大本营。
大掌柜陈富贵正坐在太师椅上,手里那串盘得油光锃亮的紫檀佛珠被他捏得咯吱作响。他看着跪在地上的二掌柜陈观,脸色铁青。
“你是说,苏文逼我们把这批粮食送去北边的鞑靼大营?”陈富贵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疯了吗?这是通敌!是要诛九族的!”
陈观抬起头,脸上满是无奈和愤懑:“大伯,苏文说这是‘岁币’,是朝廷的旨意。而且……而且他还扣了咱们商队的三艘货船和几十个伙计。如果不照办,他就给我们安个‘私通流寇’的罪名,把咱们全家下狱。”
“私通流寇?”陈富贵冷笑一声,“他不就是想借我们的手,把粮食送给鞑靼人,好让鞑靼人去打栖雁坳吗?这一手借刀杀人,玩得可真溜啊。”
“大伯,咱们怎么办?”陈观急得满头大汗,“那可是三千石粮食啊!要是真送去了,那就是助纣为虐。以后要是被查出来,咱们陈家就完了。而且,栖雁坳那边……”
提到栖雁坳,陈富贵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这一年来,他们陈家和栖雁坳的生意越做越大。从最初的药材布匹,到后来的铁料、火药原料。可以说,栖雁坳的崛起,陈家也跟着喝了不少汤。
“栖雁坳虽然只是个山寨,但沈当家是个讲义气的人。”陈富贵沉吟道,“而且你看他们这几次打仗,哪次不是把鞑靼人打得屁滚尿流?我看这大邺的天下,以后指不定谁说了算呢。”
“大伯的意思是……”
“这批粮食,绝不能送给鞑靼人!”陈富贵猛地站起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苏文想拿我们当枪使,也不问问我陈富贵答不答应。这三千石粮食,咱们送!但不是送给鞑靼人,是送给栖雁坳!”
“送给栖雁坳?”陈观吓了一跳,“可是苏文的人盯着咱们呢,怎么送得出去?”
“哼,江临府的水路,他苏文说了不算,我陈富贵说了才算。”陈富贵冷笑道,“今晚子时,咱们把粮食装上船,走那条暗河水道。那是咱们以前走私盐的老路,官府根本不知道。只要出了城,那就是天高任鸟飞。”
“可是……那咱们陈家在府城的基业……”
“基业没了可以再赚,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陈富贵叹了口气,“现在的江临府就是个火坑,早晚要烧起来。咱们这是给自己留条后路。告诉沈当家,这是我陈家的一份‘投名状’。”
……
是夜。
江临府北门外的码头上,几盏昏黄的灯笼在风雨中摇曳。
苏文站在雨棚下,看着那一艘艘装满粮食的大船缓缓离岸,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意。
“这陈富贵还算识相。”苏文对身边的王猛说道,“有了这三千石粮食,鞑靼右贤王就有了底气。只要他能拿下栖雁坳,咱们不仅能拿到火药配方,还能彻底解决这块心病。”
王猛却有些担忧:“苏先生,这陈家毕竟是商贾,唯利是图。万一他们半路变卦……”
“放心。”苏文自信地摇摇扇子,“我在每艘船上都安排了咱们的人。而且,他们的家眷还在城里。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耍花样。”
然而,苏文不知道的是,就在这支船队驶出十里后,领头的一艘大船突然转舵,驶入了一条被芦苇遮蔽的岔河道。
“动手!”
船舱里,陈观一声令下。
早就埋伏在舱底的几十名陈家护卫突然冲了出来,手里的刀子毫不留情地捅向那些毫无防备的“监工”。
扑通!扑通!
几具尸体被扔进了冰冷的河水中,连个浪花都没翻起来。
“快!升满帆!全速前进!”陈观站在船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眼中满是决绝,“告诉兄弟们,咱们这次是去投奔明主!到了栖雁坳,大家都有好日子过!”
船队在夜色中如离弦之箭,沿着那条隐秘的暗河,向着栖雁坳的方向疾驰而去。
……
连续几天的春雨终于停了,空气清新得让人忍不住想大口呼吸。
沈云疏站在议事堂的地图前,眉头微蹙。
自从鬼愁涧一战后,鞑靼大军虽然退了,但并没有撤远,而是在五十里外的“黄羊滩”扎下了营寨。显然,他们是在等援军,或者是在等粮草。
“林栖,尖刀小队那边有消息吗?”沈云疏问道。
“有。”林栖指着地图上的黄羊滩,“鞑靼人的营地防守很严密,外围挖了三道壕沟,还有游骑巡逻。我们的人很难渗透进去。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们发现,他们的营地里最近多了很多空车。”林栖沉声道,“看来他们的粮草确实不多了。如果七天内没有补给,他们就只能杀马充饥或者撤退。”
“七天……”沈云疏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苏文既然给他们送了信,肯定也会送粮。这批粮,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报——!”
山猫一脸兴奋地冲进来:“云疏姐!周大哥!江上来船了!好多船!看旗号是陈家的!”
陈家?
沈云疏和周砚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
“走,去看看。”
……
栖雁坳的水寨码头上,十几艘大船正缓缓靠岸。
陈观站在船头,看到沈云疏带人过来,连忙跳下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沈当家!救命啊!”陈观带着哭腔喊道,“苏文那个狗官,逼我们给鞑靼人送粮!还要扣押我们全家!我大伯拼死让我把这批粮送来给您,求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救救我们陈家吧!”
沈云疏连忙扶起他:“陈掌柜快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观将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说了,听得周围的人义愤填膺。
“这苏文简直不是人!”石岩气得大骂,“为了自己的官位,连这种丧尽天良的事都干得出来!这三千石粮食要是到了鞑靼人手里,咱们还得死多少兄弟?”
沈云疏看着那一船船的粮食,心中却是一片澄明。
这三千石粮食,不仅解了栖雁坳的燃眉之急,更重要的是,它彻底断了鞑靼人的后路。
“陈掌柜,你这可是立了大功。”沈云疏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陈家的事就是我们栖雁坳的事。苏文想拿你们当替罪羊,我就让他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转过身,看着周砚和林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周大哥,计划可以提前了。”
“什么计划?”陈观一脸茫然。
“‘斩首’计划。”沈云疏冷冷道,“苏文既然把手伸得这么长,那我们就去江临府,把他的手剁了。顺便,接陈大掌柜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