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稳的脚步声，停在了我的面前。
那双黑色的官靴，就在我眼皮子底下。
只要再往前一步，就能把我踩在脚底。
我缩成一团，死死地抱着膝盖。
不想抬头。
也不敢抬头。
我觉得自己现在肯定丑死了。
头发乱了，衣服皱了。
脸上还挂着眼泪和鼻涕。
就像是个被人遗弃在路边的破布娃娃。
肮脏。
狼狈。
不值一提。
我咬着嘴唇，拼命想把眼泪憋回去。
可是没用。
越是想忍，那眼泪就越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砸在地板上。
晕开一朵朵深色的水花。
没有撕心裂肺的嚎啕。
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抽噎。
这种无声的哭泣，往往比大吵大闹更让人绝望。
头顶上，传来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那声音里，没了刚才的暴戾。
也没了那股要吃人的狠劲儿。
只剩下一抹，让我听不懂的……
慌乱？
萧彻，他也会慌吗？
那个杀人不眨眼、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活阎王，也会因为一个女人的眼泪而慌乱吗？
我还在胡思乱想。
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
悬在了我的头顶。
那只手很大，骨节分明，带着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
刚才，就是这只手，死死地掐着我的下巴，逼我就范。
也是这只手，把我按在书架上，让我动弹不得。
我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像是受惊的兔子，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
那只手，僵住了。
就在离我发顶不到一寸的地方。
微微颤抖。
他没敢落下来。
就像是在面对一件易碎的瓷器，稍微用点力，就会碰个粉碎。
“别哭了。”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像是含了一把沙砾，磨得人心尖发疼。
“温婉，别哭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
语气里，带着从未有过的笨拙和无措。
那个在朝堂上舌战群儒、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的男人。
此刻，却在一个哭泣的小女子面前，手足无措得像个孩子。
我没理他。
哭得更凶了。
委屈。
铺天盖地的委屈。
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凭什么想亲就亲，想骂就骂？
就因为你是王爷？
就因为我是奴才？
我把头埋得更深了，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眼泪打湿了膝盖上的布料，冰凉一片。
“啧。”
头顶传来一声烦躁的咋舌声。
紧接着。
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响起。
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竟然……
蹲下来了。
他单膝跪地，视线与我平齐。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此刻写满了纠结和懊恼。
那双平日里深邃如海的眸子，此刻却是一片慌乱。
他看着我，眉头拧成了死结。
想伸手替我擦泪，却又不敢碰我。
手伸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本王……我……”
他卡壳了。
那个总是自称“本王”的男人，第一次在我面前，用了“我”。
“我不是故意的。”
他干巴巴地挤出这几个字。
语气生硬，别扭至极。
像是这辈子都没说过软话。
“谁让你气我？”
他又补了一句。
带着几分恼羞成怒，几分强词夺理。
“你要是乖乖听话，不闹着要走，不说什么云啊泥的……”
“我能发疯吗？”
我猛地抬起头。
泪眼朦胧地瞪着他。
这人怎么这样啊！
明明是他欺负我，明明是他强迫我！
现在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就是你欺负人！”
我带着哭腔，冲他吼道。
“你是王爷，你厉害！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就这一条烂命，你拿去好了！”
“只要你不嫌脏！”
“闭嘴！”
萧彻低喝一声。
眉头皱得更紧了。
“谁嫌你脏了？”
“本王要是嫌你，刚才就不会……”
他顿住了。
视线落在我红肿的嘴唇上，还有那一抹刺眼的血痕。
那是他留下的印记。
也是他失控的罪证。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眼底的戾气，彻底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深的自责。
还有一丝，掩藏在自责之下的，浓烈的心疼。
“疼吗？”
他伸出手，指腹轻轻蹭过我的嘴角。
动作轻得像是一阵风。
生怕弄疼了我。
我偏过头，躲开了他的触碰。
眼泪又涌了出来。
“疼……”
“心疼。”
“这里，比嘴上疼一万倍。”
我指着自己的心口，哭得喘不上气来。
“王爷，求您了……”
“别再折磨我了……”
“我真的受不起了……”
萧彻的手，僵在半空。
看着我这副肝肠寸断的模样，他眼底的光，一点一点地碎了。
他似乎终于意识到。
他刚才的举动，对我来说，不是恩赐，不是占有。
而是一场灾难。
一场足以摧毁我所有尊严和防线的灾难。
“唉……”
一声长长的叹息。
在这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沉重。
萧彻猛地伸出长臂。
不顾我的挣扎，一把将我捞进了怀里。
“别动。”
他按住我的后脑勺，将我的脸死死地按在他的胸口。
“让我抱一会儿。”
“就一会儿。”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祈求。
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在祈求我。
我愣住了。
挣扎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耳边，是他强有力的心跳声。
咚！咚！咚！
急促，有力，却又透着一丝慌乱。
他的怀抱很热。
滚烫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传到我的身上。
驱散了我周身的寒意。
他抱着我，力道很大，像是要把我揉进骨血里。
却又很小心，避开了我撞疼的后背。
“对不起。”
闷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震得我的耳膜发麻。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萧彻……在跟我道歉？
那个高傲得不可一世的靖王爷，在跟一个奶娘道歉？
“是我急了。”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发顶，轻轻蹭了蹭。
“我只是……”
“太怕你走了。”
“太怕你真的不要我了。”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又掉下来。
这个傻子。
明明那么凶，明明那么霸道。
可为什么……
说出这种话的时候，却让人觉得那么可怜？
像是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大狗。
“温婉。”
他松开了一些，双手捧起我的脸。
强迫我看着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此刻没有了往日的阴鸷和算计。
只有一片赤诚。
和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深情。
“你不是怕吗？”
“你不是觉得我们之间隔着云和泥吗？”
“好。”
他深吸了一口气。
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我不逼你了。”
“刚才的事，是我混账。”
“我向你保证。”
他看着我，一字一顿，郑重其事。
“在你心甘情愿点头之前。”
“本王，绝不再碰你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