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路人那一声“滚”字,并不响亮,却仿佛蕴含着某种言出法随的规则之力。声音过处,往生亭外翻涌的灰雾骤然平息,那股降临的官方威压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一滞,随即剧烈波动起来,显露出其主人的惊怒交加。
雾气略散,露出亭外景象。只见一队约十余名身披玄黑重甲、气息森然的巡城司精锐鬼差,正结成战阵,为首的是一名身着暗紫判官袍、面白无须的中年文士。他手持一卷散发着法则波动的黑色卷轴,正是“判官手令”,此刻脸上却因引路人那毫不客气的一个字而涨红(尽管鬼魂并无血液),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与羞愤。
“你……大胆!”紫袍判官厉声喝道,声音因愤怒而有些尖利,“吾乃巡城司副判官崔宇,奉的是第五殿阎罗天子包麾下,主管刑狱的柳判官之手令!你敢抗命?!”
他刻意抬出第五殿阎罗天子包和柳判官的名头,试图以势压人。在地府,判官已是高阶阴神,权柄不小,何况是直属阎罗天子的判官。
然而,引路人只是用那双浑浊的眼睛淡漠地扫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只鼓噪的蝼蚁。
“柳判官?”引路人沙哑地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无波,“他的手令,管不到往生亭。便是包阎罗亲至,也要先问过老夫,许不许他进这个门。”
此言一出,不仅崔判官和他身后的鬼差们脸色剧变(鬼差们的魂火在头盔下剧烈跳动),就连亭内旁观的姜小鱼也心中一震。她知道引路人神秘强大,却没想到竟敢如此硬顶一位实权判官,甚至隐隐不将阎罗天子放在眼里!他究竟是何来历?
崔判官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引路人:“狂妄!简直狂妄!你这老鬼,盘踞往生亭多年,来历不明,早已引起司内注意!今日又包庇要犯,抗命不尊,莫非真想形神俱灭不成?!”他手中判官手令黑光大盛,隐隐有锁链虚影浮现,法则威压再次提升,试图强行冲破往生亭那无形的界限。
“要犯?”引路人嗤笑一声,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姜小鱼藏身的方向,又落回崔判官身上,“你指的是那个刚从无间鬼域爬回来,身上带着陆之道那小家伙的印记和孟婆往生之息的小阴神?”
他竟直接点破了姜小鱼的身份和所得!
姜小鱼心头一紧,但看到引路人那稳如泰山的背影,又强行镇定下来。引路人此举,必有深意。
崔判官闻言,瞳孔猛地收缩,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很快被更强的杀意取代:“果然在此!你既然知晓,还敢包庇?此女擅闯禁地,窃取地府机密,勾结古神残念,图谋不轨!速速交出,否则……”
“否则如何?”引路人打断他,慢悠悠地向前踏出一步。
仅仅一步,那佝偻的身形仿佛瞬间变得顶天立地!一股远比判官手令更加古老、更加深邃、仿佛源自地府本源规则的磅礴威压,如同沉睡的洪荒巨兽苏醒,轰然降临!
咔嚓!咔嚓!
巡城司鬼差结成的战阵光幕,在这股威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所有鬼差,包括那崔判官,都感觉魂体如同被万丈山岳镇压,难以动弹分毫,连思维都几乎凝固!
那卷黑色的判官手令,其上的光芒急剧闪烁,然后“噗”的一声,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黯淡下去,卷轴表面甚至出现了几道细微的裂痕!
崔判官脸上的血色(鬼气)瞬间褪尽,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与骇然!他手中的判官笔差点拿捏不住,指着引路人的手指颤抖着,嘴唇哆嗦,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此刻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似行将就木的老者,是何等恐怖的存在!其力量层次,绝对远超判官,甚至可能……直逼阎罗!
“滚回去。”引路人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最终裁决,“告诉柳青(柳判官),往生亭的事,轮不到他插手。若再敢派人来聒噪,老夫不介意去他的判官府邸,亲自与他‘理论理论’。”
他袖袍轻轻一拂。
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涌出,崔判官连同他身后的十几名精锐鬼差,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落叶,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抛飞出数百丈远,狼狈不堪地摔落在幽枉城的街道上,引来无数惊骇的目光。
那股恐怖的威压也随之如潮水般退去。
崔判官挣扎着爬起,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着远处那依旧平静破败的往生亭,眼中充满了后怕、怨毒以及一丝深深的困惑。他不敢再多言一句,捡起那光芒黯淡、出现裂痕的判官手令,带着惊魂未定的手下,仓皇离去。
往生亭外,重归寂静。
引路人缓缓转身,走回亭中,仿佛刚才只是随手赶走了几只苍蝇。他看向显出身形的姜小鱼,浑浊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审视:“看到了?”
姜小鱼重重点头,心中波澜未平。她不仅看到了引路人深不可测的实力,更看到了地府内部斗争的赤裸与激烈。那位柳判官,恐怕就算不是叛徒,也极可能被佛主了尘一系渗透或利用了。
“柳判官……是‘阴影’之一?”她问道。
“未必是核心,但至少是枚棋子,或者……被蒙蔽了。”引路人坐下,重新拿起那块破布擦拭石桌,“了尘经营多年,地府各司,尤其是执掌刑狱、巡察的部门,被他渗透了多少,谁也说不清。今日之后,他们对你我的关注,会提到最高级别。”
“那我们接下来……”
“计划不变,但需加快。”引路人道,“你必须尽快掌握往生之息,并找到轮回核心碎片或万妖祖心主要部分的线索。此地虽暂时安全,但非久留之地。了尘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来的,恐怕就不是区区一个副判官了。”
他顿了顿,看向姜小鱼:“你魂体内那缕原始祖心气息,在鬼域下游的异动,还记得具体方位吗?”
姜小鱼凝神回忆,凭借着阎罗洞察印记对记忆的保护和强化,勉强定位了那模糊的方位感,并将其以神念勾勒出来,传递给引路人。
引路人看着那模糊的方位信息,沉吟片刻:“这个方向……若以地府为参照,大致指向‘孽镜台’废墟与‘血海’交界处的边缘地带……那片区域,确实古老且混乱,残留着诸多上古痕迹,倒是有可能……”
孽镜台!正是陆之道陨落之地,也是引路人之前让她去取前尘镜碎片的地方!
“看来,无论如何,这孽镜台,是必须去一趟了。”姜小鱼深吸一口气道。既是为了完成与那墟市老鬼的交易,也是为了寻找祖心线索,或许……还能找到更多关于陆之道陨落的证据。
“嗯。”引路人颔首,“不过,在你去之前,需再做准备。除了彻底熟悉往生之息,你那隙间之力,也该尝试更进一步了。唯有将‘融会贯通’推至圆满,方能初步触及‘规则切割’的边缘,在面对炼虚期修士的法则压制时,才有一丝周旋的可能。”
他目光扫过姜小鱼:“老夫可助你一臂之力,引动此地沉淀的往生规则与你对练,但过程……会比你之前经历的任何磨砺,都要痛苦。”
姜小鱼眼神坚定,毫无畏惧:“请前辈出手!”
相比于形神俱灭,相比于看着同伴受苦而无能为力,区区痛苦,算得了什么?
她盘膝坐下,闭上双眼,准备迎接新一轮的锤炼。
而在幽枉城深处,某座森严的判官府邸内,副判官崔宇正战战兢兢地汇报着往生亭前的一切。端坐上首的柳判官,面色阴沉如水,手指轻轻敲打着座椅扶手,眼中寒光闪烁。
“往生亭……那个老不死的……果然跳出来了。”他低声自语,随即看向崔宇,“传令下去,加派人手,监视往生亭一切动静。另外……给北境发讯,就说‘鱼’已归塘,但塘中有‘龙’守护,请‘佛首’定夺。”
“是!”
阴影,随着姜小鱼的回归与引路人的强势表态,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着地府各处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