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蜡封存的密信在油灯下散发着微弱光泽，李璟盯着那行破译出的文字，指尖冰凉。
“星炬已燃，旧敌瞩目。速离险地，静待东风。”
这十六个字如同十六根细针，扎进他的思绪深处。卡洛斯是谁的人？能够使用与“尊者”势力相关的古老密文，却暗中警告睿国使团——这背后是敌是友？那句“星炬已燃”，最直接的联想便是睿国国内有了重大突破，但什么样的突破能被称为“星炬”，又能让所谓的“旧敌”瞩目？
李璟的思绪飞速转动。他想起了沈玲珑临行前曾隐约提及，她识海中那颗由星瀚玉本源形成的“星辰核心”，或许蕴含着超越常人理解的力量。难道是沈玲珑在国内，以这星辰核心为引，点燃了某种“星炬”？这“星炬”是技术的突破，还是某种……力量的觉醒？
“旧敌”自然是指“尊者”残党。如果他们因此被惊动，甚至可能提前采取行动，那国内的情形……
李璟不敢再想下去。他将密信就着灯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然后用茶水冲入痰盂，不留一丝痕迹。做完这一切，他平复呼吸，开始思索当下的对策。
“速离险地”是明确的警告。金湾已成虎穴，霍恩男爵表面被敕令约束，暗中的绞索却在收紧。但如何“离”？使团被严密监视，船只被困，若无外力或特殊时机，强行突围无异于自寻死路。
“静待东风”……这“东风”会是什么？是来自国内的接应？是卡洛斯背后势力安排的转机？还是局势本身会出现意想不到的变化？
必须尽快与沈明轩商议。
次日，借着例行“放风”的机会，李璟与沈明轩在甲板栏杆边并立，看似眺望海港，实则低声交流。
李璟隐去了密信的具体内容和古老密文之事，只道：“昨日那商人卡洛斯，实为传递消息者。有可靠警示，金湾已极度危险，霍恩必有后续动作。我们必须尽快谋划脱身之策，且国内……可能已有重大变故，引得一些潜藏的敌人蠢蠢欲动。”
沈明轩心中一震，立刻联想到姐姐沈玲珑和那神秘的星辰核心，以及海政司正在全力攻关的技术。他面色不变，低声问：“消息可信？如何脱身？内外皆困。”
“宁可信其有。”李璟目光扫过远处码头执勤的士兵，“脱身需契机，也需内应。‘烬土行者’那边，是否还能联系？”
沈明轩微微摇头：“玄七昨夜再次尝试，对方监视网又加了一层，几乎滴水不漏。岩瞳他们恐怕也感受到了压力，近期定然更加隐匿。”
“那就只能等，并做好一切准备。”李璟声音低沉，“检查船只状态，储备必需品，规划多条撤离航线。最重要的是……如果‘东风’真的到来，我们必须能在第一时间抓住它。”
沈明轩领会：“我明白。我会让墨衡暗中检查‘破浪号’的动力和关键部件，确保随时可以启航。玄七会继续尝试寻找监视漏洞，哪怕只有一丝可能。”
两人结束短暂的交谈，各自心中都压上了一块更重的石头。未知的危机比明刀明枪更令人不安。
接下来的两日，气氛愈发诡异。霍恩男爵再未公开露面，但港口的军队调动似乎频繁了一些，尤其是一些小型快速蒸汽艇的活动明显增加。对“破浪号”的监视依旧严密，但那种紧绷的、随时可能爆发的压迫感，似乎暂时被一种更加隐秘的、如同猎手等待猎物松懈般的耐心所取代。
墨衡在玄七的掩护下，以“检修船上仪器”为名，暗中对“破浪号”的船体、风帆、舵轮以及隐藏的辅助动力装置（一组改良的人力螺旋桨，以备无风或紧急时使用）进行了全面检查保养。他在底舱一个隐蔽角落发现了些许异常——有块舱板的螺丝有被动过的痕迹，附近木屑的颜色与周围略有差异。他不动声色地检查了内部，没有发现异物，但这足以证明有人曾偷偷潜入过。
“他们在找东西，或者……安装东西。”墨衡将发现告知玄七。
玄七眼神更冷：“我会彻底清查全船。”
与此同时，沈明轩整理了所有已获取的情报，特别是关于烈日帝国铁甲舰、蒸汽机、火炮和“睿钢”初步分析成果的部分，将其用密文誊写数份，分别藏在船体不同的隐秘位置，甚至有一份用防水油布包裹，系在了船底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这是最后的保险，即使船只被俘或沉没，也有机会将最关键的信息留存或送出。
第三日黄昏，变故的征兆开始显现。
首先是天气。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聚集起了厚厚的、泛着暗红色泽的云层，仿佛被远处的野火映照。海风变得紊乱，带着一股焦灼的气息。港口那些经验丰富的老水手望着天象，窃窃私语，面露不安。
入夜后，异象加剧。并非电闪雷鸣，而是云层之后，偶尔透出一种奇异的、如同极光般摇曳的暗淡光芒，颜色变幻不定，时而暗红，时而惨绿，映得海面光怪陆离。更令人心悸的是，所有使团成员，尤其是沈明轩，都感到识海深处传来一阵阵极其微弱但无法忽视的悸动。沈明轩感到姐姐留下的秩序印记微微发烫，并非受到直接攻击的那种预警，而是一种……共鸣？仿佛遥远的彼方，有什么同源的力量正在剧烈波动。
“这是……”沈明轩按住额角，脸色凝重。
几乎在同一时间，金湾港口警钟长鸣！不是针对使团，而是港口内部。尖锐的汽笛声和嘈杂的人声从工坊区和军事码头方向传来，隐约可见火光和奔跑的人影。
“出事了！”玄七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沈明轩身旁，低声道，“不是针对我们，是港口内部出事。了望哨看到，好像有船只爆炸，还有……奇怪的雾气在港内弥漫。”
奇怪的雾气？沈明轩心中一凛，立刻想起西行路上遭遇的那片精神迷雾。“织梦之梭”？他们竟敢直接袭击烈日帝国的据点？
混乱在蔓延。原本监视“破浪号”的士兵们也出现了骚动，部分人被调往出事方向。但仍有一个小队牢牢守在码头，枪口依旧指着船只。
李璟也来到了甲板上，望着港口内的混乱和天空中那不祥的异光，沉声道：“这或许就是‘东风’……但也是更大的危机。”
就在这时，谁也没注意到，一艘没有任何灯火、几乎与漆黑海水融为一体的狭长小艇，如同幽灵般从“破浪号”船尾阴影处缓缓靠拢。小艇上，两个模糊的身影敏捷地抛上钩索，悄无声息地攀上了船舷。
来者正是岩瞳和他那名瘦小的同伴。两人身上带着硝烟和血腥味，显然刚经历过激烈战斗。
“时间不多！”岩瞳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帝国港口遭到不明袭击，像是你们之前提过的‘精神迷雾’，但更猛烈，还夹杂着实体攻击，混乱会持续一阵。霍恩的人大部分被调去应对了，这是你们唯一的机会！”
沈明轩又惊又喜：“你们怎么……”
“我们一直有人盯着港口。卡洛斯商船进港时，我们就注意到了异常。他下船后，我们的人冒险接触了他留下的一名心腹水手，得到了警告和……这个。”岩瞳将一个冰冷的、金属质感的小圆筒塞给沈明轩，“他说，当‘星光照亮海雾’时，将此物对准北方天空，会看到指引。我们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袭击发生了，天象也变了，我们猜就是现在。”
沈明轩握紧那金属圆筒，触手冰凉，表面刻着细微的、类似星辰的纹路。“你们冒了太大风险……”
“别说这些了！”岩瞳打断他，“快走！趁乱，向北偏东方向，全速离开！霍恩反应过来就来不及了！我们会尽量制造更多混乱，拖延时间！”
“你们怎么办？”李璟问道。
岩瞳咧嘴一笑，脸上的疤痕在远处火光的映照下格外狰狞：“我们是‘烬土行者’，这片土地就是我们的掩护。保重！希望你们真能带来改变！”说完，他和同伴毫不拖沓，迅速沿原路滑下小艇，消失在黑暗的海面中。
机会转瞬即逝。
李璟当机立断：“传令！全员就位，起锚，升帆！目标，东北方向，全速突围！”
“破浪号”上，早已准备多时的水手和护卫们立刻行动起来。铁锚被绞起，风帆在号子声中迅速升起，吃满了那变得狂乱的海风。船只猛地一震，开始缓缓移动。
码头上的留守士兵反应过来，高声喝止，并举枪瞄准。但“破浪号”早已蓄势待发，辅助人力螺旋桨也被墨衡启动，船速在短时间内提升。
砰砰砰！枪声响起，子弹打在船舷和桅杆上，木屑纷飞。玄七带领护卫队员在船舷后举枪还击，压制对方火力。
与此同时，港口内的爆炸声和混乱似乎更大了，甚至隐隐传来某种非人的、令人牙酸的嘶鸣声，吸引了更多的守军注意力。
“破浪号”如同离弦之箭，冲出了金湾的港口范围，将那片混乱、火光与诡异天光抛在身后，驶入了茫茫的、未知的夜海之中。
船桥上，沈明轩紧握着那个冰冷的金属圆筒，依言将其举起，对准了北方乌云翻卷、暗流汹涌的天空。
圆筒内部，似乎有微光一闪而逝。
而在那乌云与异光的缝隙间，沈明轩仿佛看到，有一颗平日里绝难注意到的、微小而黯淡的星辰，极其短暂地、异常明亮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又隐没不见。
那方向，正是岩瞳所说的，东北偏北。
“星炬……”沈明轩喃喃自语，望着那深邃黑暗的前路。逃脱只是开始，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随着这诡异的“星光照亮海雾”而降临。国内点燃的“星炬”，究竟引来了什么？而他们这艘满载着希望与秘密的孤舟，又将驶向怎样的风暴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