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璟被钦点为西行使团正使的旨意一经明发,朝堂之上虽仍有窃窃私语,但明面上的反对声浪确实小了许多。这位资历深厚、作风务实的老臣,像一块分量足够的压舱石,暂时稳住了因“海政司专权”而心生不安的传统势力。
旨意下达的次日,李璟便主动来到海政司衙门拜会沈玲珑。他身着绯色官袍,面容清癯,眼神温润中透着历经世事的通透,并无半分清流常见的迂腐之气。
“下官李璟,见过睿国夫人。”他姿态放得很低,执礼甚恭。
“李大人不必多礼,快请坐。”沈玲珑亲自起身相迎,态度温和,“西行重任,系于李大人之身,日后还需李大人多多费心。”
两人分宾主落座,李璟开门见山:“夫人,王爷,陛下信重,委以此任,下官定当竭尽全力。然则,下官于海外夷情、格物新学,所知甚浅。此去西洋,名为使节,实为耳目。具体如何‘看’,如何‘听’,如何将夫人与王爷所需之物带回,还需沈副使(沈明轩)与墨副使(墨衡)鼎力相助。下官在此承诺,使团之内,凡涉及夷情探查、技术评估之事,皆以两位副使之意见为主,下官绝不掣肘,只负责稳住大局,应对官面文章。”
这番话可谓姿态十足,也极为明智。李璟清楚自己的长处在于平衡朝野、处理官方交涉,而真正的核心使命,必须依靠沈明轩和墨衡的专业能力。他主动放权,避免了使团内部的权力摩擦,也向沈玲珑和慕容翊表明了合作的态度。
沈玲珑心中稍安,李璟果然是个明白人。“李大人深明大义,玲珑感佩。明轩与墨先生虽各有所长,但毕竟年轻,经验或有不足,还需李大人这等老成之士掌舵,方能行稳致远。”
双方初步达成了默契。接下来的几日,整个海政司如同精密的器械,围绕着西行使团高速运转起来。
使团成员被严格筛选,除了明面上的书记官、通译、护卫,更多的是海政司夷情局和技术局的精锐探员,他们被赋予各种秘密任务,从测绘地图到收集矿物样本,从混入工坊到结交底层工匠。慕容翊调拨了最为坚固迅捷的新型海船“破浪号”作为使团座舰,并配属两艘护卫舰船。玄七则从暗卫与军中挑选了数十名好手,组成护卫核心,反复推演可能遭遇的各种袭击与意外。
与此同时,京郊工坊在墨衡的带领下,依托沈玲珑“秩序审计”指引出的正确方向,合金冶炼工艺取得了稳步进展。虽然距离烈日帝国那种顶级合金尚有差距,但已经成功冶炼出数种性能远超传统钢材的新型金属,被命名为“睿钢”。工坊内日夜不停地试验着用“睿钢”铸造炮管、锻造甲片。每一次成功的试射,每一次强度的提升,都让参与其中的人们信心倍增。
然而,就在这紧张有序的筹备中,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悄然浮现。
这日深夜,沈玲珑仍在海政司衙门的书房内处理积压的公文。烛火摇曳,映照着她略显疲惫但依旧专注的侧脸。忽然,她搁下笔,微微蹙眉,抬手轻轻按住了太阳穴。
并非疼痛,而是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来自极遥远之处的嗡鸣感,在她识海深处泛起涟漪。那片由星瀚玉本源形成的星辰核心,原本如静谧宇宙般缓缓旋转,此刻却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光芒出现了极其细微的、不规则的波动。
这种感觉……很熟悉。在她于“观星之台”对抗“尊者”分身,以及后来感知“归墟之门”时,都曾有过类似的、与庞大或诡异能量源产生共鸣的体验。只是这一次,更加隐晦,更加飘忽,仿佛隔着重重迷雾。
她闭上眼,尝试集中精神,催动“秩序审计”的能力去追溯这丝感应的来源。精神力如同蛛网般向外蔓延,掠过沉睡的皇都,掠过寂静的山川,一直向西,投向那浩瀚无垠、危机四伏的远洋。
模糊的碎片画面在她脑海中闪过:翻滚的、带着不祥暗红色的迷雾……扭曲的、非人的低语,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作用于精神……一座若隐若现的、仿佛由梦境与恐惧编织而成的庞大虚影……
“织梦之梭……”
沈玲珑猛地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厉色。果然是它们!“尊者”麾下这最后的、也是最擅长精神诡秘的据点,并未因“观星之台”的毁灭而沉寂。它们不仅在与烈日帝国边缘人物接触,此刻,似乎正在遥远的地方,进行着某种……规模不小的活动。这丝微弱的精神扰动,或许只是其活动产生的余波。
它们想做什么?是针对即将西行的使团布下的陷阱?还是其“群星共鸣”计划的某种替代方案?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
推门而入的是沈明轩,他脸上带着一丝兴奋与忧虑交织的复杂神色。“姐,使团人员名单和最终行动计划已经核定,三日后便可启程。另外……我们安排在金湾附近的一个暗桩,冒死传回一则模糊消息。”
“说。”
“消息称,近期金湾及以西海域,出现多起商船、渔船船员精神失常事件。幸存者描述,他们在特定海域遭遇了无法解释的浓雾,雾中听到诡异声响,随后便陷入狂乱或昏睡,醒来后记忆模糊,船只却往往偏离航线,甚至出现在数百里之外。当地土人传言,是‘沉睡之神’发怒了。”
“沉睡之神?”沈玲珑眉头紧锁,这与她刚才感知到的“织梦之梭”的精神干扰特征何其相似!它们是在利用精神力量,干扰乃至控制航海者,是在……划出一道无形的封锁线?还是在进行某种精神领域的试验?
“消息可靠吗?”沈玲珑追问。
“暗桩身份低微,无法确认更多细节,但类似传闻在过去一个月内确实增加了。”沈明轩语气凝重,“如果此事与‘尊者’残党有关,那我们西行的航线,恐怕……”
“恐怕不会太平。”沈玲珑接过了他的话。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带着寒意涌入。“告诉玄七,护卫方案增加应对精神侵袭的预案。所有使团成员,尤其是核心人员,出发前需接受一次特殊检查,我会亲自出手,在他们的精神深处设下一道防护印记,虽不能完全免疫,但至少能起到预警和一定的抵御作用。”
沈明轩心中一凛,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是,我立刻去办。”
沈明轩离开后,沈玲珑独自凭窗而立。皇都的万家灯火在夜色中闪烁,勾勒出太平盛世的轮廓。但在这宁静之下,来自西方工业帝国的铁舰威胁,与来自神秘侧“尊者”残党的精神诡计,如同两条隐形的毒蛇,正向着帝国悄然逼近。
西行使团的航路,注定不会平坦。技术、武力、谋略,乃至精神与意志,都将面临前所未有的考验。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白雾在寒冷的空气中消散。识海中的星辰核心依旧在微微波动,提醒着她那潜藏在远洋深处的、未知的凶险。
三日后,使团即将扬帆。而风暴,已然在看不见的地方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