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里的低语还在耳边回荡,像是谁把冰碴子塞进了我的耳朵。
寒星没动,但我知道她听见了。她的呼吸变了节奏,短促而紧绷,像一只被逼到墙角的幼兽。她没回头去看那些在雾中亮起的黑瞳,也没再问那句“它们在叫我名字”——因为她已经明白了,那些不是在叫她,是在认她。
这地方不对劲。
不是敌人太强,是规则变了。
我往后退了半步,靴底碾过碎骨的声音比刚才轻了一瞬。不对,不是轻了,是这片地……开始吸收声响了。连风都不刮了,雾凝在半空,像被人按了暂停键。
“别看。”我说,声音压得极低,“那些眼睛是假的。”
寒星咬牙:“那什么是真的?”
我没答,而是抬手从怀里抽出一张泛黄的羊皮卷。它边缘燃着幽蓝火苗,字迹扭动如活物,一碰就尖叫。这是残页,一块会说话的麻烦。
我捏住一角,轻轻一弹。
“说。”我盯着它,“杀劫在哪?”
残页剧烈震颤,火焰猛地蹿高,几个字从纸面剥落,在空中烧成灰烬前拼出一句:
**“楚昭杀劫在符阵。”**
话音未落,整张纸缩成一团,往我袖子里钻,像是怕得不敢多留一秒。
寒星瞪大眼:“符阵?就是脚下这个?”
我摇头,折扇抽出,在空中划了几道弧线。指尖微动,顺着《天命漏洞手册》里一条冷门批注:“阴脉流转必绕三煞”,反推出真正的能量节点。
“不。”我指向荒原角落一口枯井,“是那个。”
那井锈得厉害,井口歪斜,绿光从底下渗出来,一明一暗,跟心跳似的。可刚才我们进来时,根本没注意到它。不是因为它藏得好,是因为它……本来不存在。
现在它出现了。
就像有人特意把它放出来。
“你早知道?”寒星低声问。
“我不知道。”我扇骨轻敲掌心,“但我记得三百年前,前任鬼王死的时候,头颅挂在北门,身体却不见了。有人说他葬在这片废墟,可没人找到坟。”
她眼神一凛:“你是说……”
“我是说。”我打断她,“这口井,可能是棺材改的。”
话刚说完,残页突然在我怀里炸开一声尖叫,刺得耳膜生疼:
“井底有渊主!”
那一瞬,井口绿光骤灭。
紧接着,黑雾喷涌而出,像从地底吐出的一口气。数十只鬼爪破雾而出,指节扭曲如枯枝,指甲泛着铁灰色,直扑我们面门。
我反应不慢,折扇横扫,扇骨上刻的那句“天道耳鸣期,因果算不准”金光一闪,借着《天命漏洞手册》里记的“感知延迟0.3秒”漏洞,拉着寒星侧身闪避。
鬼爪擦肩而过,抓碎三块骨地,留下五道深痕。那骨头不是普通骸骨,是带着符纹的镇魂骨,本该坚不可摧,现在却被轻易撕裂。
寒星怒吼一声,手中星盘碎片化作长戟,戟锋划出一道银弧,斩断两只扑来的鬼爪。可断口处没有血,只有更多黑雾涌出,迅速重组,仿佛那根本不是实体。
“砍不完!”她低吼。
“不是鬼。”我眯眼,“是念。”
“什么念?”
“恶念。”我盯着井口,“被剥离的那部分‘天道’的念头。它不属于任何活人,也不属于任何死人——它只是存在,专门为了等我。”
寒星一怔:“你是说……渊主?”
“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选这里?”我冷笑,“一个冒牌鬼王,一具空壳王座,一群等着复活的死人军团——这些都是幌子。真正要启动的,是这个井。”
她皱眉:“可它为什么要等你?”
我嘴角扯了下:“因为它知道,我会来。”
因为《天命漏洞手册》里每一行批注,都像是为我量身定做的陷阱。每修正一次规则,我就离它更近一步。它不需要追我,它只要布好局,等我自己走进去。
就像现在。
残页在我怀里安静下来,火苗微弱,像是耗尽了力气。它刚才喊出那句“井底有渊主”后,掉了三个字,其中一个还是“楚”字。它越来越少了,迟早会烧成一张白纸。
但它已经说了最关键的一句。
杀劫不在台前,在台下。
不在眼前,在井底。
我握紧折扇,缓步向前。每走一步,地面的符纹就黯淡一分,像是在抗拒我的靠近。可我知道,这不是我在破坏它,是它在害怕我。
“主人。”寒星跟上来,声音发紧,“血契又热了。”
我看她一眼。锁骨下的印记正微微发亮,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同类的气息。但她没退,反而把戟握得更稳。
蠢狗崽子。
偏偏最不怕死。
我抬手,扇尖指向井口:“待在这儿,别靠太近。”
“你要下去?”
“我不下去。”我冷笑,“我要它自己爬出来。”
我屈指一弹,金芒掠出,直奔井沿一圈锈蚀的符环。那是封印的最后一环,也是最容易被忽略的一环——因为它看起来像个装饰。
但实际上,它是钥匙孔。
金芒触碰到符环的刹那,整口井猛地一震。
绿光重新亮起,比之前更盛,照得四周骨头泛出诡异青色。井底传来一阵低沉的搏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然后,一只手,缓缓从井口探了出来。
不是鬼爪,也不是枯枝。
是一只苍白的手,五指修长,指甲干净,手腕上缠着一串骷髅念珠。
那只手搭在井沿,轻轻一撑,整个人便从黑雾中浮现。
雪白衣袍,眉心一点朱砂。
他冲我笑了笑。
“楚昭。”
我认识这张脸。
哪怕他换了三千次皮囊,我也认得。
“渊主。”我扇子轻晃,“你穿得还挺体面。”
他站在井口,像在自家花园散步,语气平和得不像在开战:“本座亦是为三界着想。”
我笑了:“你每次说这句话,都有人当场暴毙。上回是你亲信,前年是你姘头,去年是你养的猫。”
他不恼:“那是因为他们不懂大局。”
“哦。”我点头,“那你今天打算让谁死?”
他目光扫过寒星,又落回我身上:“你。”
我挑眉:“就凭你这几根投影出来的手指头?”
“不是手指头。”他轻轻抬起手,念珠转动一圈,“是邀请函。”
我嗤笑:“我不收快递。”
“那你收这个吗?”他忽然抬手,掌心浮现出一枚青铜符,形状扭曲,边缘带着锯齿般的裂痕。
我瞳孔一缩。
那是——
鬼符。
传说中能篡改命运轨迹的禁忌之物,早已失传千年。但它现在就出现在他手里,而且……还在跳动,像一颗活着的心脏。
“你从哪弄来的?”我问。
“你猜。”他笑,“是不是很像你脑子里那本小册子?”
我心头一沉。
不是因为它像,是因为它根本就是同源的东西。
《天命漏洞手册》不是偶然出现的,它是从天命簿上撕下来的补丁。而这块鬼符——
是另一块。
“你早就计划好了。”我说。
“我一直都在等你。”他缓缓走下井沿,衣袍拂过骨地,不留痕迹,“等你带着漏洞而来,等你亲手触发杀劫,等你站在这里,听我说一句话。”
“你说。”我扇子横在胸前。
他看着我,唇角微扬:
“你才是那个该被删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