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雾也凝住了。
我盯着那道裂缝里搏动的符纹,像看着一张正在缓慢呼吸的嘴。寒星的戟还抵在鬼王脖子上,血线顺着她指尖滑下来一滴,砸在骨地上发出轻微的“滋”响,像是被什么吸走了。
我没动。
但袖中的《天命漏洞手册》忽然烫得厉害,自动翻页,纸角翘起,一行小字浮现在空白处:“鬼王非真,乃三百年前篡位傀儡”。
我低头看了眼日期。
这册子是三百零七年前写的。
也就是说——它记录的是未来的事。
有意思。
我抬眼看向王座废墟上的鬼王,他面具碎裂,露出半张灰败的脸,胸口起伏极轻,几乎听不到呼吸。可他坐得笔直,像在撑最后一口气的尊严。
“你猜怎么着?”我把册子从袖中抽出来,轻轻一抖,“我手里这本老黄历,说你不是正主。”
他眼皮都没眨一下:“荒谬。”
“荒谬?”我往前走了一步,靴底碾过一块带齿痕的肩胛骨,“它写得明明白白——前任鬼王头颅悬北门三日,无人收殓。凶手代号‘影傀’,擅长模仿气息,伪造统御令印。”我顿了顿,指着他右手无名指上那枚暗红戒指,“巧了,你这戒指,是用令印残片熔的吧?当年熔的时候没烧干净,还留着一道裂痕,跟册子里画的一模一样。”
他终于动了动手指。
寒星立刻压紧戟尖,又逼出一道血。
“说啊。”她咬牙,“你是谁?谁让你冒充鬼王的?”
鬼王没理她,反而看向我,声音低哑:“楚昭,你以为凭一本破书就能定人生死?”
“我不是定生死。”我慢悠悠翻开手册,“我是来纠正错别字的。比如——‘千年鬼王’这个称呼,就明显不符合事实。”我晃了晃册子,“它才三百岁,你装什么老古董?”
他嘴角抽了抽:“笑话。我执掌幽冥轮回,统御万鬼,岂是你一句野史便可动摇?”
“野史?”我蹲下身,指尖点着一页泛黄的纸,“第三百零七条:影傀篡位后,为掩人耳目,每十年更换一次‘鬼王相貌’,实则本体从未离开地脉深处。”我抬头看他,“你今年这张脸,是第几任?第三十七?还是第三十八?”
他沉默。
我笑了:“你不答,我就当是默认了。”
寒星趁机逼近一步,戟尖微微下压:“再不说,我不保证下一刀会不会割断你的喉咙。”
鬼王忽然笑了。
不是冷笑,也不是怒笑,而是一种……近乎愉悦的笑声。
“好啊。”他缓缓抬起手,抹去颈侧血迹,“主仆联手,闯我鬼蜮,揭我身份,压我咽喉——你们以为,这是你们赢了?”
“不然呢?”我说,“难不成你还指望我们给你鼓掌?”
“我不是指望鼓掌。”他盯着我们,眼神忽然变得清明,“我是想告诉你们——”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
“你们才是送葬的人。”
寒星一愣:“什么?”
我没接话,而是眯起左眼。琉璃镜映出地下符纹的变化——刚才那滴血落入裂缝后,原本紊乱的纹路竟开始自我修复,三层嵌套回路悄然成型,节奏稳定得不像临时补全,倒像是……早就预设好的程序。
不对劲。
改阵需要时间,更需要能量。一个快断气的傀儡,哪来的本事远程激活完整符阵?
除非——
他根本不是在启动阵法。
他是在……唤醒什么。
“主人!”寒星突然低喝,“他的血……还在往裂缝里流!”
我看过去。
果然,那滴血并未渗入地面,而是悬浮在半空,像一颗黑色水珠,缓缓拉长成丝,连接着符纹中心某个节点。整片荒原的地脉开始共振,骨头缝里发出细微的“咔咔”声,仿佛下面有什么东西正慢慢睁开眼睛。
我抬手,折扇轻敲唇角。
“你这演技不行。”我说,“每次想吓人都要先流点血祭阵,你是怕别人不知道你在演苦肉计?”
鬼王咧开嘴,露出一口发黑的牙:“我不是在演。”
“那你是在等?”我冷笑,“等谁?等渊主派援兵?他现在自身难保,哪有空管你这个冒牌货?”
“我不是在等人。”他缓缓站起身,竟不再挣扎,任由寒星的戟贴着喉咙滑动,“我是在等你们进来。”
“我们早进来了。”我说。
“不。”他摇头,“你们只进了门,还没走到尽头。”
我皱眉。
寒星急道:“主人,这阵法……它在重组!速度太快了!”
我盯着那道裂缝,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真正的杀局,从来不在台上。
而在台下。
我合上《天命漏洞手册》,屈指一弹,金芒掠出,在空中划出一道细线,直奔符纹核心。
可就在金芒即将触碰到裂缝的瞬间,整片空间猛地一震。
那滴悬浮的血珠,炸了。
不是爆开,而是像信号灯一样,骤然亮起一道紫光,顺着符纹飞速蔓延,眨眼间覆盖所有回路。那些原本还带着迟滞感的纹路,瞬间活了过来,如同血管般剧烈搏动。
“第九十八条漏洞。”我低声念,“符阵重构期,必现三秒逻辑断层。”
我盯着那团紫光流转的轨迹。
一秒。
两秒。
三秒——
没有断层。
它跳过了规则。
我瞳孔微缩。
这不可能。
任何符阵在重构时都必须经历短暂的运算真空,就像人换气时会有停顿。这是天地运行的基本语法错误之一,也是《天命漏洞手册》里明确记载的可利用点。
但现在,它没了。
就像有人提前修补了漏洞。
“你懂了吧?”鬼王看着我,嘴角咧得越来越大,“我不是在启动阵法。”
“我是让它……跳过bug。”
寒星猛地回头看我:“主人,这不合理!”
“合理。”我盯着那不断膨胀的紫光,“有人给它打了补丁。”
鬼王笑出了声,嘶哑如锈铁摩擦:“楚昭,你收藏漏洞,可你有没有想过——有些漏洞,本来就是故意留的?”
我没回答。
因为我知道他在说什么。
就像我脑子里这本《天命漏洞手册》,看似是揭露规则缺陷的宝典,可它本身,是不是也是一种陷阱?
一个引导我去发现、去修正、最终却落入更大圈套的诱饵?
“你说完了?”我收扇入袖,语气平静,“那就轮到我了。”
寒星会意,戟尖猛然发力,就要刺穿他喉咙。
可鬼王却不闪不避,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们,声音低沉:
“你们,活不过今夜。”
话音落下的刹那,整片荒原的骨头同时震动。
不是来自脚下。
而是来自四面八方。
我猛地抬头。
雾墙之外,无数双眼睛亮了起来。
不是绿焰,不是鬼火。
是纯黑的瞳孔,整齐划一地睁开,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像是某种沉睡已久的军团,终于接到了命令。
寒星的手抖了一下。
她的血契在发烫,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共鸣。
“主人。”她声音发紧,“它们……在叫我的名字。”
我没回应。
因为我听见了。
风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像是谁在耳边说:
“楚昭,你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