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风还在头顶的黑洞里打着旋,那股子黏腻的低语像湿布裹住耳朵。我盯着炉口悬着的金丹,锁链微微晃动,映得地面一道细长的光。
就在这时候,丹炉裂缝里飘出一缕灰烟。
它没急着成形,先在半空扭了几转,像是试探。然后猛地拉长,一张模糊的小脸挤了出来——眼窝深陷,嘴角咧到耳根,喉咙里滚出不成调的嘶吼:“楚、昭……你不得好死!”
寒星手一紧,戟尖指向那团影子,“又来了?这次别想逃。”
我没动,扇子还垂在身侧。脑子里那本《天命漏洞手册》自己翻了一页,一行字浮上来:“元神聚则畏讥,三息后必崩。”
有意思。这玩意儿怕骂。
我抬眼看向那张扭曲的脸,忽然笑了:“你主子没教过你?残魂复现三次以上,天道都懒得给你记档案。”
那仙童残魂一顿,声音卡了一下,随即更尖:“你才是档案外的垃圾!篡改天律,毁契叛神,你早该被抹去!”
“哦?”我往前迈了半步,折扇轻点掌心,“那你倒是说说,三千年前是谁跪着求我别烧天命簿的?是你主子吧?一边喊着‘为三界着想’,一边偷改轮回名单,连自己亲儿子都炼成了蛊子——这事儿我提过吗?没提吧?可它就在那儿,跟你的脸一样丑。”
残魂剧烈抖动,轮廓开始发虚。
寒星偷偷瞥我一眼,压低声音:“主人,它快撑不住了。”
“不急。”我把扇子一收,敲了敲唇,“我说你啊,堂堂十八渊看炉童子,混到这份上也真是惨。天天闻毒烟、吃废渣,主子拿你当替死鬼,死了还得回来守炉。你说你图啥?忠心?可你连魂牌都被他熔了,连个投胎名册都进不去。”
“闭嘴!”残魂尖叫,身形忽大忽小,“你懂什么!我是自愿侍奉渊主——”
“自愿?”我冷笑,“你被抽了七魄镇炉底的时候,自愿吗?你主子用你爹娘的残魂做引子,逼你签下血契那天,也是自愿?哦对,你爹娘早就没了,这话是我说错了——毕竟死人都不能算‘人’,只能算‘材料’。”
“啊啊啊——!”残魂猛然膨胀,像要扑过来,却被一股无形力道弹回,撞在炉壁上发出闷响。
我继续道:“你以为你是仆?你是消耗品。炼丹失败,你顶锅;封印松动,你补漏;现在连丹都快出炉了,你还在这儿蹦跶,是不是还想等你主子下来摸摸头,赏你一块糖?”
“我没有……我没有……”它的声音已经开始发颤,不再是咆哮,倒像是喃喃自语。
“没有啥?”我逼近一步,几乎贴着那团灰雾,“没有恨?没有怨?还是没有脑子?你主子让你死,你就死;让你骂我,你就骂。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吧?哦,我想起来了——你本来叫‘清源’,是你娘临死前给你取的,意思是‘清澈本源’。多好听的名字,可惜现在只剩个编号:‘炉三·残魂体’。”
“不要说了!”它蜷缩起来,像被烫伤的虫子,“闭嘴!闭嘴!”
“我不但要说,还得大声说。”我扬声,“让整个十八渊都听听,他们敬仰的渊主是怎么对待忠仆的!一个连死都不让安生的小孩,天天被塞进炉缝里重组,疼不疼?疼!能不能逃?不能!为啥?因为你签的是‘永效契’,而写契的人,正是那个嘴上说着‘仁德’、背地里把你全家炖汤喝的伪君子!”
“轰”一声,残魂炸开一道裂痕,黑气四溢。
寒星往后跳了一步,捂住鼻子:“好臭。”
我扇了扇面前的空气:“吵死了,还臭。这种货色也好意思自称‘仙童’?你连个孤魂野鬼都不如,人家至少还能托梦报仇,你呢?连哭都要看主子脸色。”
残魂已经缩成拳头大小,微微抽搐,像风中残烛。
“最后问你一句。”我俯身,盯着那点微光,“你还想替他卖命吗?”
它没回答。
但我脑中的手册又闪了一行字:“讥破心防,三息将尽。”
我直起身,拍了拍袖子:“既然不想答,那就别答了。”
话音落,那团灰影猛地一颤,接着——
“砰!”
一声闷响,残魂炸成焦烟,几片碎魂如纸屑般飘落,在触地前就化作了黑灰。
我抬脚碾了碾地上的痕迹,抬头看向黑洞。
腥风停了。
渊主刚才的低语也没了。
丹室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锁链挂着金丹,轻轻晃荡。
寒星喘了口气,把长戟插回腰间:“真没想到,骂都能把它骂死。”
“不是我骂死的。”我摊开手掌,袖中那张残页悄悄滑出一角,边缘蓝焰一闪即灭,“是它自己不信自己活该。”
她眨眨眼:“啥意思?”
我没答,目光落在丹炉上。
炉底裂缝正在缓缓合拢,不是自然愈合那种,而是像被什么从里面推着,一点一点挤紧。金丹仍悬浮在炉心,但表面符文流转的速度慢了下来,像是……在等什么。
寒星察觉到异样,靠近两步:“它怎么不动了?”
“不是不动。”我眯眼,“是在认主。”
“认谁?”
我看了她一眼。
她愣住:“不会吧……我又没碰它!”
“你不需要碰。”我指了指她锁骨下方,“你身上流着我的血,签着我的契。而这炉子,三千年前是我亲手封的。你说它见了你,能不怕吗?”
她挠头:“可它是仙丹啊,又不是狗。”
“狗都知道谁家门不能进。”我冷笑,“这丹要是敢出来,等于自投罗网。它主子现在还没现身,就是怕我们先把它毁了。所以它不敢动,也不敢出,更不敢认新主——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人逼它出来。”
她眼睛一亮:“那咱们逼啊!”
我摇头:“现在不行。它一旦离炉,渊主立刻就能顺着血脉感应找来。我们现在动手,等于给他指路。”
“那怎么办?等他下来?”
“不。”我收回视线,扇子轻敲掌心,“让他等。”
她皱眉:“他等得起,咱们可不一定。”
“所以他不会等。”我望着黑洞,“他会派人来试水。”
话刚说完,炉心金丹忽然轻轻一震。
紧接着,一道极细的金线从丹体射出,直冲天花板上的黑洞。
金光在空中划了个弧,像是传递信号。
寒星瞪大眼:“它……在打招呼?”
我冷笑:“不是打招呼,是求救。”
她紧张起来:“那咱们还拦不拦?”
我抬手,正要说话——
突然,丹炉发出一声轻鸣,像是某种机关启动。炉盖边缘浮现出一圈古老纹路,缓缓旋转,仿佛即将开启。
寒星一把抓住我袖子:“主人,它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