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坳的老井在村西头的洼地深处，井口用青石板圈了三圈，石板缝里嵌着暗绿色的苔藓，井沿被百年岁月磨得光滑如镜，却始终没人敢靠近——这口井有个渗人的名字，浮尸井。
马昱是接到堂叔马栓柱的电话连夜赶回村里的。作为市公安局物证鉴定中心的技术员，他这辈子见过不少离奇现场，但电话里堂叔的声音抖得像筛糠：“昱娃，你快回来……老井里又浮东西了，这次是……是个人！”
车开进马家坳时，天刚蒙蒙亮，晨雾像掺了墨汁似的，把整个村庄裹得严严实实。村西头已经围了不少人，大多是头发花白的老人，对着井口指指点点，脸上满是恐惧。马昱挤进去，一眼就看到了那口传说中的浮尸井。
井口直径不足两米，雾气正从井里往上冒，带着一股混杂着铁锈和腐烂水草的腥气。井水里漂浮着一具蜷缩的尸体，穿着深蓝色的工装，长发散开漂在水面，看不清面容。几个年轻后生想下去打捞，被村里的老支书马守义拦住了：“别动！这井邪性，等警察来！”
“我就是警察。”马昱亮了证件，从后备箱取出勘查箱，“谁先发现的？”
人群里走出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是马昱远房侄子马小勇，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是我，马叔。我早上来给牛割草，路过这儿就看见井里漂着东西，走近一看……是个人，吓得我赶紧跑回村喊人。”
马昱戴上手套和头灯，趴在井沿仔细观察。井水很浑浊，能见度不足半米，尸体漂浮在水面中央，随着微弱的水流轻轻晃动。井口周围的青石板上没有明显脚印，只有几处新鲜的泥痕，像是有人在这里站过很久。
“村里最近有没有外人来？或者谁不见了？”马昱问。
老支书马守义叹了口气：“前几天倒是来了个外乡人，说是来考察老矿山的，叫陈默，三十多岁，戴个眼镜，住在村东头的民宿。今早民宿老板来说，这人昨晚没回来。”
马昱心里一沉，让村医先确认尸体状态，自己则绕着井台查看。这口井的位置很偏，周围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只有一条被踩出来的小路通向村口。井台西侧的草丛里，他发现了一枚掉落的矿泉水瓶，瓶身上还留着淡淡的指纹。
“堂叔，这井什么时候开始叫浮尸井的？”马昱问身边的马栓柱。
马栓柱搓了搓手，脸上露出忌惮的神色：“得有二十年了。最早是你爷爷那辈，有个放牛的老汉掉进去了，捞上来的时候人已经没了。后来每隔几年，井里就会漂点东西，有时候是动物尸体，有时候是破衣裳，三年前还漂过一具无名女尸，最后也没查出是谁。村里人都说，这井底下通着阴曹地府，是索命的凶井。”
“胡说八道。”马昱皱眉，“世界上没有鬼神，所有怪事都有科学解释。”
说话间，县公安局的人赶到了。法医初步检查后，确认死者正是陈默，死亡时间大概在昨晚十点到凌晨两点之间，颈部有明显勒痕，疑似他杀。尸体被打捞上来后，马昱在他的口袋里发现了一个防水笔记本，里面画着复杂的图纸，标注着“尾矿”“地下水脉”“金含量”等字样，还有马家坳老矿山的位置标记。
“这陈默是干什么的？”县公安局的张队长问。
“听他说，是做矿产资源评估的。”民宿老板补充道，“他住进来之后，每天都去村后的老矿山转悠，还问过我老井的事，说想取点水样。”
马昱立刻带人赶往老矿山。矿山在村子后山，早已废弃多年，山脚下堆着大片的尾矿渣，上面长满了杂草。尾矿渣堆旁边，有几个新挖的坑洞，里面还放着抽水机和活性炭过滤装置。
“这是在非法炼金。”马昱一眼就看明白了，“老矿山采用过堆浸法采矿，氰化物溶液溶解的金元素渗入地下，让深层地下水富集了金络合物。这些人通过抽水机抽取地下水，用活性炭吸附金元素，再提炼黄金。”
张队长恍然大悟：“这么说，陈默的死可能和这非法炼金有关？”
“很有可能。”马昱蹲下身，检查着坑洞周围的痕迹，“这些装置很新，应该刚安装不久。陈默来考察矿山，大概率是发现了这个非法炼金窝点，所以被人灭口了。”
回到村里，马昱对那枚矿泉水瓶进行了指纹比对，发现上面的指纹属于村里的马老三。马老三是个游手好闲的光棍，整天好吃懒做，三年前那具无名女尸的案子，他当时也是重点怀疑对象，但因为没有证据，最后不了了之。
马昱带人找到马老三时，他正在家里喝酒，看到警察上门，脸色瞬间变了。“我没杀人！”马老三立刻喊道，“我就是昨晚路过老井，看了会儿热闹，那瓶子是我随手扔的。”
“你为什么去老井？”马昱追问，“你是不是参与了非法炼金？”
马老三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在警方的审讯下，他终于承认，自己确实参与了非法炼金，带头的是邻村的李光头，还有几个外乡人。他们在老矿山偷偷抽水炼金，已经干了大半年，赚了不少钱。
“陈默发现了我们的秘密，”马老三低着头说，“昨晚我们找到他，想让他入伙，他不同意，还说要去举报我们。李光头急了，就把他勒死了，然后扔进了老井。我就在旁边看着，没敢动手。”
案子似乎有了眉目，但马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陈默的笔记本里，除了矿山和地下水的图纸，还有几页写着“井体结构”“水流异常”“气体检测”等内容，看起来不像是单纯的矿产评估。而且，老井里的水流很奇怪，按理说，静止的井水不会让尸体一直漂浮在中央，更像是有某种暗涌在推动。
为了查明真相，马昱决定对老井进行彻底勘查。他请来了专业的潜水员，配备了水下摄像头和探测仪。潜水员下井后，很快传来了惊人的消息：井底下并非实心，而是有一条废弃的隧道，连接着后山的老矿山。
“隧道里有大量的活性炭和抽水管道，还有一个简易的过滤池。”潜水员在水下通过对讲机汇报，“隧道壁上有新鲜的挖掘痕迹，而且有气体泄漏的迹象。”
马昱立刻意识到，这不仅仅是非法炼金那么简单。他让潜水员取样检测，结果显示，隧道里的空气中含有高浓度的甲烷和氰化物残留，井水也受到了严重污染，含有大量重金属和有毒化学物质。
“三年前那具无名女尸，会不会也和这个有关？”张队长问。
马昱翻阅了三年前的案卷，无名女尸的身份一直未查明，颈部同样有勒痕，尸体也是漂浮在老井中央。他推测，这名女子很可能也是发现了非法炼金窝点，被杀人灭口后扔进了井里。
但新的疑问又出现了：为什么尸体都会漂浮在井中央？而且老井里的水流异常，似乎和隧道有关。马昱再次来到老井边，用探测仪测量井水的流速和流向，发现井水并非静止，而是通过隧道与矿山的地下水脉相连，形成了一个循环系统。
“抽水机抽取地下水时，会让井里的水流产生负压，形成一个漩涡，把尸体吸附在中央。”马昱解释道，“这就是为什么尸体不会漂到井边，看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
就在这时，村里突然有人报告，说马守义老支书病倒了，出现了呕吐、头晕的症状，而且不止他一个，还有几个村民也出现了类似情况。马昱立刻让县医院的人来检查，发现这些村民都有氰化物轻微中毒的迹象。
“是井水和空气里的有毒气体。”马昱判断，“非法炼金产生的氰化物残留，通过地下水和隧道的气体泄漏，扩散到了村里。长期接触，就会出现中毒症状。”
他突然想起陈默笔记本里的“气体检测”记录，看来陈默不仅仅是发现了非法炼金，还察觉到了环境污染的问题，想要收集证据举报。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李光头要对他痛下杀手。
为了抓获李光头，马昱和警方在老矿山周围布下了埋伏。根据马老三的交代，李光头每天晚上都会去隧道里检查设备。果然，当天深夜，一个身材粗壮的光头男人出现在矿山附近，正是李光头。
警方顺利将李光头抓获。审讯中，李光头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他不仅是非法炼金的组织者，还杀害了陈默和三年前的无名女尸。那名女子是他的同伙，因为分赃不均想要退出，被他残忍杀害后扔进了老井。
“我本来不想杀陈默，”李光头低着头说，“但他不仅发现了我们炼金，还测出了地下水被污染，说要去告我们，让我们坐牢。我没办法，只能一不做二不休。”
案件告破，但马昱并没有停下脚步。他发现，老井的污染问题比想象中更严重。非法炼金抽取了大量地下水，导致村里多口民用井干涸，而且氰化物和重金属污染已经扩散到了周边的土壤和河流。
“这些污染物会通过食物链积累，长期下去，对村民的健康危害极大。”马昱对县环保部门的人说，“必须立刻停止非法采矿，对污染区域进行治理。”
在处理污染的过程中，马昱又有了新的发现。老井底下的隧道，其实是几十年前矿山开采时留下的废弃巷道。李光头等人发现了这些巷道后，利用其连接地下水脉的特点，改建了炼金设施。而巷道里的甲烷气体，是因为尾矿渣中的有机物分解产生的，与氰化物混合后，形成了有毒的混合气体。
村里的老人之所以觉得老井邪性，除了偶尔出现的尸体，还有一个原因——有时候会听到井里传来“呜呜”的声音。马昱经过检测发现，这是因为隧道内的气体流动，在井口形成了共振，产生了类似哭声的声音。再加上井水浑浊，光线昏暗，很容易让人产生恐怖的联想。
至于村民们偶尔出现的头晕、呕吐等症状，除了轻微中毒，还有一部分是心理因素。长期以来的“浮尸井”传说，让村民们对这口井充满了恐惧，形成了集体心理暗示，出现了类似神经性呕吐的症状。当真相揭开，污染得到治理后，这些症状也慢慢消失了。
半个月后，马家坳的非法炼金窝点被彻底拆除，污染区域开始治理，干涸的水井也逐渐恢复了水源。马昱再次来到老井边，此时的井口已经被临时封闭，周围拉起了警戒线。阳光透过树叶洒在青石板上，那些曾经让人恐惧的苔藓，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平静。
“马叔，这井以后还会吓人吗？”马小勇站在旁边问。
马昱摇摇头：“不会了。所有的怪事都有科学解释，恐惧只是因为我们不了解真相。”
马小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着那口曾经让整个村庄胆战心惊的老井，眼神里不再有恐惧，只剩下好奇。
马昱知道，虽然案件已经告破，但治理污染、修复生态还需要很长时间。而他能做的，就是用科学的力量揭开真相，让人们不再被谣言和恐惧困扰。就像这口浮尸井，它从来不是什么通往下界的凶井，只是被贪婪之人利用的工具，承载了人性的黑暗与罪恶。
当阳光驱散迷雾，当真相浮出水面，所有的恐怖与悬疑，最终都会回归到科学与正义的轨道上。马家坳的浮尸井传说，终将成为历史，而那些被污染的土地和水源，也会在时间的流逝中，慢慢恢复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