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屿失联的第二十四小时,裴川的影子被派出所大厅冰冷的灯光拉得又瘦又长。
他瘫坐在冰冷的长椅上,背脊佝偻,双手撑着膝盖,指节微颤。
报案时,警察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下巴上的青色胡茬,以及那句重复了无数遍“他身体不好,不能没人管”,最终还是接过了报案材料,只是那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像针一样扎在裴川心上。
“19岁和31岁,两个男人,嗯…现在的年轻人…”
窗口后传来了小声议论。
“闭嘴。”
接案民警及时喝止了同事的口舌。
“裴同学是吧,我们找到人会第一时间联系你的。他是成年人,还是老师,你不用太担心,我们现在先联系他的家人,你先在大厅坐着等一会儿。”
他根本坐不住,怅然若失的情绪只持续了几秒,就被更汹涌的焦虑淹没。
“顾老师…你到底去哪里了?”
他对着空荡的大厅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下一秒就猛地站起身,再次冲了出去。
从顾屿跑走的那一刻起,他没吃一口饭、没喝一口水,可身体里仿佛有股疯魔的亢奋在支撑,壮硕的身躯不知疲倦地穿梭在A市的大街小巷,凡是顾屿可能去的地方,他都跑了一遍又一遍,哪怕双腿沉重得像灌了铅,肺部火辣辣地疼,也不肯停下。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时,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接起,声音里满是急切的颤抖:
“喂?”
“小川,来医院,顾屿在我这。”
裴母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简单一句话,却像一道惊雷,让裴川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他挂了电话,疯了似的冲向路边,拦出租车时,手抖得连车门都打不开。
车子疾驰向医院,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嵌进掌心,疼得麻木,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
快点,再快点,他要立刻见到顾屿。
冲进病房的那一刻,裴川的脚步猛地顿住,所有的呼喊都堵在了喉咙里。
顾屿安静地躺在床上,身上插着输液管,透明的液体顺着冷白的手背缓缓流淌,脸色苍白得像一张没有生气的纸,连嘴唇都泛着青灰色。
被子下的身躯单薄得惊人,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长长的睫毛垂着,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睡得极不安稳。
裴母站在一旁,红着眼眶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压得很低:
“刚退了点烧,现在38.5度,还在睡。”
裴川点点头,却没力气说话。
他一步步挪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坐下。
他伸出手,想去碰顾屿的脸颊,指尖在半空中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怕弄醒他,转而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那只手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指节泛白,掌心全是冷汗,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瞬间浸透了裴川的心脏。
他记得以前,这只手虽然也瘦,却带着温温的暖意,会轻轻抚摸他的头发,会在做饭时被热油烫出细小的红痕,会在他疲惫时紧紧回握他的手。
可现在,这只手只剩下硌人的骨头和刺骨的寒凉。
裴川的目光落在顾屿的脸上,凹陷的脸颊、干裂起皮的嘴唇、眼下浓重的青黑,每一处都在诉说着他独自承受的苦难。
他想起监控里顾屿踉跄逃跑的背影,想起他当时绝望空洞的眼神,想起他胃不好却总硬扛,想起他感冒发烧也不肯请假,想起秦旭的挑衅、楼道里的强吻,想起自己没能第一时间抓住他,让他一个人在寒风里游荡,在病痛里挣扎……
魁梧大汉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毫无征兆地掉下来,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滚烫的泪珠与顾屿掌心的冷汗交融,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俯身,将额头抵在顾屿的手背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呜咽声从喉咙里溢出,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无尽的心疼与悔恨。
“顾老师,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对不起,让你一个人受了这么多苦。”
“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
“对不起,我不该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不该让你害怕。”
他一遍遍地道歉,泪水浸湿了顾屿的手背,也打湿了自己的袖口。
他守在床边,寸步不离,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顾屿,生怕自己一眨眼,眼前的人就会再次消失。
输液管里的液体缓缓流淌,滴答、滴答,像在细数他错过的时光,像在诉说他此刻无尽的悔恨。
睡梦中的顾屿突然蹙了蹙眉,眉头拧成一个小小的疙瘩,身体微微蜷缩了一下,放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收紧。
裴川立刻察觉到不对,他知道,是输液里的退烧药刺激了肠胃,顾屿的胃又开始抽痛了。
可他看着顾屿苍白的脸,看着他眼底的疲惫,就知道他已经耗尽了所有精力,连对付胃痛的力气都没有了。
裴川的心揪得更紧了,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顾屿的姿势,让他躺得更舒服些,然后轻轻松开他的手,转而用指腹按压在他鼻翼两侧的迎香穴上。
动作轻柔而熟练,这是以前顾屿鼻炎犯了、水泥封鼻时,他无数次做过的动作。
指腹带着他掌心的温度,一点点按摩着穴位,力道恰到好处。
他低头看着顾屿,眼泪还在无声地掉。
这个他放在心尖上疼爱的人,这个他跨越山海也要奔赴的人,此刻正躺在病床上,承受着病痛的折磨,而这一切,本可以因为他的保护而减少许多。
如果他早点察觉到顾屿的病情,如果他没有让秦旭有机可乘,如果他在顾屿逃跑时立刻追上他,是不是就不会让他受这么多罪?
悔恨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继续按压着穴位,另一只手重新握住顾屿冰凉的手,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递过去,仿佛这样就能分担他的痛苦。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医疗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裴川压抑的呜咽声。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顾屿苍白的脸上,却暖不透他此刻的寒凉,也暖不透裴川心底的悔恨与心疼。
他就这样守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顾屿。
裴母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她没有在这时候把顾屿确诊胃癌的事情脱口而出。
她默默退出病房,关上了门,给两个大男孩留出独处的空间,立刻回诊室准备开始针对顾屿做治疗计划了。
“伯母会尽量少让你受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