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汉十九年·深秋:
拂晓的寒光刺破东方的天际,将燕然山南麓广袤的草原染上了一层清冷的灰蓝色。汉军大营早已苏醒,经过一夜休整,人马的精神虽未完全恢复,但那股鏖战后的疲惫已被新的紧张与期待所取代。空气中弥漫着炊烟、马匹和皮革的气息,更夹杂着一丝离别的凝重。
营寨辕门外,李凌与周云并辔而立。身后,两支已然区分开来的大军正在做最后的集结。向东一侧,九千余主力铁骑肃穆无声,甲胄虽经擦拭,仍带着昨日血战的痕迹,乌孙骏马喷吐着白气,蹄子不安地刨动着冻土。向西北一侧,三千轻骑已卸去部分重甲,换乘缴获的伊列快马,显得更加灵活机动,马鞍旁挂满了备用的旗帜和锣鼓号角。
“祭酒,”李凌率先开口,声音低沉而郑重,“此去北行,敌情未卜,切记稳扎稳打,虚张声势为主,万不可贪功冒进,轻易与敌主力接战。你的任务,是牵制,是迷惑,是让他们以为我全军压境,心神不宁。若遇大军围困,不可恋战,即刻依计向西南撤离,保全实力为要!”
周云面色肃然,重重抱拳:“将军放心!末将谨记教诲,定不负所托!必让那伊列王庭,日夜不得安宁,将目光尽数吸引于我处!”他顿了顿,抬头看向李凌,眼中同样带着关切,“将军东北迂回,路途遥远,地形复杂,更需穿越敌境…万望珍重,切勿急于求成,陷入险地。末将在北,静候大将军佳音,待烽火起时,必全力策应!”
两位沙场老将,皆知此行皆非坦途,前途凶险难测。此番分别,能否如期会师,皆是未知。他们互相叮嘱,眼中既有战友的信任,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担忧。
“保重!”
“保重!”
没有更多的言语,李凌猛地一拉缰绳,战马人立而起。他拔出佩剑,指向东方:“全军!开拔!”
“轰隆隆……”
九千铁骑,如同决堤的洪流,在李凌的率领下,向着太阳初升的东方,开始了漫长而隐秘的大迂回。马蹄声沉重而整齐,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起伏的丘陵与远山之后。
周云目送李凌大军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天际线,脸上的凝重化为坚毅。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厉声道:“清除痕迹!掩埋灶坑!将所有向东的马蹄印、车辙,尽数抹去!”
麾下士卒立刻行动,用树枝扫平足迹,用浮土掩盖车痕,甚至将一些废弃杂物深埋。他们要制造一种假象:汉军全军已坚定不移地向北推进。
处理完毕,周云翻身上马,望向西北方向,那里是伊列王庭所在,也是他需要直面风暴的方向。
“全军!打起旌旗!擂鼓!吹号!进军!”
“呜——咚咚咚——”
苍凉的号角与激昂的战鼓声同时响起,三千汉骑高举着比平时多出数倍的旗帜,如同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浩浩荡荡,毫不掩饰地朝着西北方向,开始了他们的“主力”进军之旅。
与此同时,在汉军昨日浴血奋战的那片谷地以南、更广阔的草原与丘陵地带,一场前所未有的恐慌,正以比奔马更快的速度蔓延着。
最先溃逃的那两三百伊列残兵,如同散播瘟疫的乌鸦,亡命奔逃,将他们战败的消息带回了沿途遇到的每一个部落。
“败了!败了!阿史德大当户的万骑…全军覆没了!”
“汉人!汉人杀过来了!好多!数不清的铁甲骑兵!”
“快跑啊!往北跑!去王庭!只有王庭能救我们!”
绝望的呼喊、扭曲的面容、带血的伤口…这一切比任何命令都更具说服力。恐慌如同草原上的野火,瞬间燎原。
南部地区的伊列部落,原本还在为过冬做着最后的准备,收割草料,催肥牲畜。此刻,所有的日常瞬间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末日降临般的混乱与奔逃。
“快!收拾东西!所有能带走的都带上!带不走的烧掉!”
“羊群不要了!只赶走马和牛!”
“老人和孩子上车!快!”
“长生天啊!保佑我们吧!”
大大小小的部落陷入了彻底的混乱。人们哭喊着,奔跑着,将帐篷粗暴地拆解,将有限的财物扔上勒勒车,驱赶着惊恐的牲畜,如同受惊的兽群,盲目地、疯狂地向着北方——他们心目中唯一可能安全的王庭方向,开始了绝望的大迁徙。
道路上,原野上,到处都是拖家带口、仓皇北逃的牧民。车辆互相碰撞堵塞,牛羊走散,老弱妇孺的哭声不绝于耳。他们甚至不敢回头,仿佛南方的地平线上,那支黑色的死亡军团随时会如同潮水般涌来,将他们吞噬殆尽。
没有人去核实消息的真伪,没有人去想汉军为何能如此神速地击溃万骑大军。失败本身,就是最恐怖的宣言。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们,只有一个念头:逃!逃向北方!逃到王庭脚下!
这股恐慌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以惊人的速度向着北方的伊列王庭席卷而去。它甚至比周云那支虚张声势的偏师,更早地抵达了猎骄靡王的金帐。
当猎骄靡和他的贵族们接到南方雪片般飞来的、语无伦次的败报和求援信息时,整个王庭也陷入了巨大的震惊和恐慌之中。
万骑覆灭!汉军主力北上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
“快!集结!所有部落!所有能拿起武器的男人!全部向王庭集结!”
“加固营垒!派出斥候!探查汉军主力到底到了哪里!”
猎骄靡声嘶力竭地下达着命令,金帐内外一片忙乱。他原本可能存在的伏击或主动出击的计划,在突如其来的惨败和难民潮的冲击下,彻底化为了最保守的固守待援和集结兵力。他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向了南方,焦急而恐惧地等待着那支传说中的汉军主力的到来。
而他并不知道,真正的致命铁拳,此刻正悄无声息地划出一道巨大的弧线,从遥远的东方,即将狠狠地砸向他的软肋。
北疆的深秋,在战火与恐慌中,变得愈发寒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