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搏杀的战场映照得愈发凄艳。汉军士卒们沉默地清理着狼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与一种大战后的疲惫。李凌与周云并肩立于临时搭起的中军帐前,听着军需官禀报最终的清点结果。
“禀大将军、周祭酒:此役,我军阵亡四百二十七人,重伤三百一十九人,轻伤可随军者五百余人。合计伤亡一千二百余。”军需官的声音低沉而清晰。
李凌的脸色沉静,但紧抿的嘴角还是显露出一丝沉重。即便是一场辉煌的大胜,麾下将士的折损依旧令他心痛。那三百多名重伤员,更是成了眼下最棘手的问题。他们无法随军继续长途奔袭,需要立刻得到妥善的救治和安置。
抛弃?这个念头在李凌脑中一闪便被彻底掐灭。陛下亲自修订的《战时条例》第一条便如铁律般刻在他心中:“战时不得抛弃、遗弃任何尚可救治之士卒,违者,主将以下,军法从事,严惩不贷!” 这是刘据重塑军魂、凝聚人心的根本,无人敢触碰这条红线。
“传令!”李凌没有丝毫犹豫,“即刻抽调一曲精锐(约千人),由一名果毅都尉统领,配备双马大车,护送所有重伤员,并驱赶此次缴获中部分行动稍缓的驮马,携带充足医药粮草,即刻原路返回!目标,姑墨北山隘前进基地!”
他抬眼望向东南方,计算着路程:“此地距要塞不过八百里,沿途敌踪已清,五日之内必可抵达。抵达后,立刻以快马传讯,报知平安。”
“诺!”传令兵迅速离去安排。
处理完伤员事宜,夜幕已悄然降临。中军帐内燃起了牛油巨烛,李凌、周云以及各营主要将领围坐一堂,中间铺开着那张愈发详尽的羊皮地图。火上架着大锅,里面煮着刚刚宰杀的战马肉块,香气混合着帐内皮革与钢铁的气息,气氛却并不轻松。
众人啃着马肉,喝着热水,讨论的焦点自然而然地转向了下一步的行动——直捣伊列人的老巢,燕然山南麓的王庭。
周云率先开口,语气带着一贯的锐气与果决:“将军,我军新胜,士气正旺!缴获巨万,马匹充足!伊列主力万骑已被我全歼,其王庭必然空虚惊恐!末将以为,当趁其新败,消息尚未完全传回,人心惶惶之际,即刻挥师北上,昼夜兼程,直捣黄龙!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必能一举覆灭其根本,永绝后患!”
他的提议立刻得到了几名年轻气盛的将领的附和,帐内弥漫起一股求战心切的躁动。
然而,李凌却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肉块,目光依旧凝视着地图上那片代表伊列王庭的区域,眉头微锁。烛光映照着他花白的鬓角和饱经风霜的脸庞,更显沉稳。
“直捣黄龙…”李凌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祭酒之策,看似雷霆万钧,却…过于行险了。”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沉稳地分析道:“我等在此激战半日,打扫战场又耗费近一日。阿史德虽只带两三百残兵遁走,但其人骁勇,必不惜马力亡命奔逃。伊列王庭距此,快马加鞭不过三四日路程。他们,至少比我们提前两到三日,便将败讯传回王庭!”
帐内顿时安静下来,周云也皱起了眉头。
“这两三日的时间,足够了吗?”李凌自问自答,手指重重地点在王庭的位置,“太足够了!伊列王猎骄靡并非庸主,其部族虽遭重创,但生死存亡之际,必倾尽全力!他们会迅速集结所有能战之兵——各部落留守的战士、仓促武装起来的牧民…甚至可能向更北方的同族或西边的部落求援。短时间内,集结起七八万,甚至十万骑兵,并非不可能!”
他环视众人,语气愈发凝重:“届时,我军长途奔袭,人困马乏,一头撞上的将不再是空虚的王庭,而是一个早已张开的、以逸待劳的天罗地网!我军虽精锐,甲坚刃利,然兵力仅万余人。陷入十倍之敌的重重围困之中,纵是铁打的金刚,又能碾碎几颗钉?一旦被其死死缠住,后续援军源源不断,我军…危矣!”
这番冷静的分析,如同冷水浇头,让刚才还热血沸腾的将领们瞬间清醒过来,背后不禁渗出冷汗。周云也深吸一口气,意识到了自己计划的巨大风险:“将军所虑极是…是末将急躁了。”
李凌摆摆手:“非是祭酒之过,求胜心切,乃常情。然为主将者,需虑胜,更需虑败。”他再次将目光投向地图,手指从己方位置划出两条线。
“故,为策万全,本将意:分兵!”
“分兵?”众人皆是一怔。
“不错!”李凌眼中闪烁着老辣的光芒,“伊列人此刻必如惊弓之鸟,全力防备我大军正面压境。我等便反其道而行之!”
他指向地图:“祭酒周云!””
“末将在!”
“予你精骑三千!全部配备缴获之伊列快马,轻装简从,多带旗帜锣鼓!明日一早,便大张旗鼓,继续沿此主道北上,做出我军主力全速挺进、直扑其王庭之态势!你要做的,并非强攻,而是虚张声势,步步为营,吸引其主力注意,将其目光牢牢钉在正面! 可能办到?”
周云略一思索,眼中已了然,郑重抱拳:“末将明白!定效仿古人增灶减灶之法,虚设营盘,多布疑兵,使其误判我主力皆在于此,不敢妄动!”
“好!”李凌点头,随即手指划出一条巨大的弧线,绕向东北方向,“我将亲率主力九千余人,携剩余乌孙骏马及重甲辎重,借燕然山余脉及丘陵地势掩护,向东北方向做大幅度迂回! 绕过其正面防线,长途奔袭,直插其王庭侧翼或后方!”
他的手指最终狠狠点在地图上一个预设的位置:“一旦抵达攻击位置,我便以烽火为号!届时,祭酒在正面鼓噪佯攻,吸引其兵力;我则率主力从其防备最薄弱之处,发动雷霆一击!不求全歼,但求最大程度摧毁其营地、粮草、牲畜,再次重创其元气!”
“一击之后,无论战果如何,两军不可恋战!立刻依预定路线,向西南方向快速脱离!甩开敌军,于阗池(伊塞克湖)以东的预定地点会师!”
战略意图已然清晰:以周云为“疑兵”,牢牢吸住伊列人可能集结的主力;李凌亲率真正的铁拳,进行致命的大迂回侧击!打完后立刻远遁,绝不陷入消耗战。
帐内众将闻言,无不叹服。此计既避免了正面硬撼十倍之敌的风险,又最大限度地发挥了汉军精锐的机动性和突击力,攻其不备,打完就走,堪称老成持重又极具攻击性的妙策。
周云亦是心服口服:“将军算无遗策,末将遵命!”
李凌站起身,目光扫过所有将领,语气斩钉截铁:“即刻回去准备!明日拂晓,依计行事!此战关乎能否彻底击垮伊列人脊梁,诸君务必奋勇用命,谨慎行事!”
“诺!谨遵大将军令!”众将轰然应诺,士气再次高涨。
夜色更深,汉军大营却再次忙碌起来,两支功能、任务截然不同的军队,开始为明天的分进合击,做最后的准备。帝国的利刃,即将一分为二,一明一暗,带着不同的使命,刺向北方惊惶未定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