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寻墨回到执判官住所时,天已经黑透了。
刷开权限,屋内温暖的灯光流淌出来,驱散了门廊的凉意。
空气里有淡淡的、甜丝丝的味道,好像是......烤饼干的余香?
他换鞋走进客厅,果然看见江墨白系着那条格格不入的卡通围裙,正从厨房端出一个烤盘,上面整齐码放着金黄的小饼干。
他神色如常,清冷寡淡,仿佛烤饼干的人不是他。
“回来了。”江墨白把烤盘放在餐桌上,语气平淡,“训练怎么样。”
“还行,老样子。”季寻墨把外套挂好,走到餐桌边,很自然地捏起一块还有点烫的曲奇塞进嘴里,酥脆香甜。
“嗯,好吃。”他含糊地夸了一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江墨白脸上瞟。
江墨白“嗯”了一声,解下围裙挂好,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走到沙发边坐下,拿起一份似乎是基因部送来的常规报告看了起来,侧脸在灯光下线条明晰,一如既往的安静。
季寻墨嚼着饼干,心里那点因为即将远行而翻腾的躁动,莫名平复了一些。
他蹭到沙发另一边坐下,没急着说话,只是看着江墨白。
看了大概三五分钟,江墨白翻了一页报告。
又过了两分钟,江墨白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纸页边缘。
季寻墨心里默数:三、二、一......
“寻墨。”江墨白轻轻唤他一声,放下了根本就没看进去几个字的报告。
“在呢。”季寻墨一脸含笑的看他。
江墨白转过头,深灰色的眸子看向季寻墨。
那眼神平静依旧,但季寻墨太熟悉了——这是江妈妈要开始输出前的标准起手式。
江墨白轻轻呼出一口气。
“能量补充剂带够三倍基数,尤其是稳定剂。南部基地能量环境差异可能导致代谢波动。”
“战术背包内侧夹层,我放了新的创伤凝胶和神经镇痛贴,安眠改良过的,起效更快。”
“通讯器防水套要检查,南方雨季可能随时有局部强降水。”
“个人消毒滤芯换新的,陌生环境微生物群落未知。”
“备用能量电池,不要用南部基地可能提供的制式接口型号,兼容性存疑,带转换器。”
“睡眠辅助设备,如果宿凛安排的营地条件有限,噪音隔绝和温度调节......”
一条条,一款款,语气平稳,语速适中,逻辑清晰。
涵盖后勤、医疗、装备、环境适应……几乎没有重复,也几乎覆盖了季寻墨能想到和没想到的所有琐碎细节。
他就这么看着季寻墨,一口气说了足足七八分钟,中间连个顿号都没打。
季寻墨听着,一开始还认真点头,听到后来,嘴角忍不住想往上翘,又强行压住。
他知道江墨白不是啰嗦,他只是用这种方式,把他无法宣之于口的担忧和关照,密密麻麻地织成一张看不见的网,试图将他罩在里面,挡掉所有可能的危险。
“......暂时就这些。”江墨白终于停下,端起旁边早就凉透的水喝了一口,“都记住了?”
“记住了,江执判。”季寻墨坐直身体,郑重回答。
然后,他顿了顿,切入正题,“那个......支援学员的详细名单和资料,您这边有更全的吗?楚珩之需要做战术编组和风险评估。”
江墨白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起身走到书桌。
这个宽敞的大平层是打通的,客厅、餐厅、书房、睡眠区都在一个开阔空间内,只用简单的家具或矮柜做视觉分隔。
他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薄薄的加密数据板,走回来递给季寻墨。
“曲小闲整理的。”他言简意赅。
季寻墨接过,指纹解锁,屏幕上立刻瀑布般流下整整两百份极其详尽的档案。
不仅有官方记录的能力评级、大赛表现、训练成绩,甚至还有不少侧面评价、性格分析、合作偏好、已知的伤病历史。
......详尽得令人发指。
最关键的是,档案最后更新时间,显示是在官方征召名单公布后三十分钟内。
“曲姐这效率......”季寻墨咋舌。
曲小闲,江墨白直系下属,掌管着“异能人”档案部的实际运转。
这位姐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摸鱼、八卦、以及研究如何用最少的工作量获得最清闲的日子。
但一旦江墨白有命,或者她认为事情“有意思”或“有必要”,她爆发出的行动力和信息挖掘能力,能让整个基地的情报部汗颜。
“她最近对南部基地的民俗传说很感兴趣。”江墨白解释了一句,算是为下属突如其来的高效找了个理由。
“资料看仔细,尤其是备注栏里她用粉色标出的部分。”
季寻墨点头,快速滑动屏幕。
果然,不少档案后面都有曲小闲的“粉色备注”,语气活灵活现:
·“该学员大赛时因过度紧张拉肚子,建议出征前饮食监控(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此人和第147号学员是死对头,分组时尽量隔开,否则容易内讧(打过三次架)。”
·“能量爆发稳定性存疑,但危机时刻护短本能极强,可考虑作为小队粘合剂(亲眼目睹他为受伤队友挡刀)。”
·“有轻微幽闭恐惧,运输载具需靠窗或通风位置(上次关禁闭哭了一小时,我偷听的)。”
季寻墨看着这些带着烟火气甚至有点滑稽的备注,紧绷的心情反而松快了些。
这些即将与他同行的,不是冰冷的名单和数字,而是一个个有血有肉、有优点也有毛病的活生生的人。
这份资料,比任何官方文件都珍贵。
“替我谢谢曲管理。”季寻墨真诚地说。
“嗯。”江墨白应了一声,目光落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移开,“早点休息。”
这就是谈话结束的信号了。
季寻墨收起数据板,洗漱完毕,走向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
那里并排摆着两张单人床,款式一模一样,中间只隔着一道窄窄的、几乎不存在的缝隙。
很多年前两人还是睡一张床,起初大概是为了方便江墨白看顾当时还小的他。
后来两人闹了别扭,就改成了单人床。
主要是当年季寻墨干了不少“妈见打”的事,都能出书了。
江妈妈又不舍得打,最终分了床,没让季寻墨打地铺就不错了。
再后来,季寻墨长大了,就成了习惯。
季寻墨爬上靠外的那张床,钻进被子。
江墨白也很快过来,关了主灯,只留一盏昏暗的壁灯,在另一张床上躺下。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极轻微的呼吸声。
季寻墨盯着天花板,脑子里走马灯似的闪过白天的演练、长长的名单、曲小闲的备注、江墨白刚才唠叨的每一句话......还有南方那片未知的土地。
“江执判。”他忽然轻声开口。
“嗯。”
“我会把他们都带回来的。”他说,声音不大,但很稳,“一个不少。”
旁边床上安静了一会儿。
然后,传来江墨白同样平静的回应:
“嗯。”
“您也.......别太操心。”季寻墨又憋出一句,觉得自己这话有点傻。
这次,回应他的是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哼声,说不清是答应还是嫌弃。
季寻墨却莫名安下心来。
他闭上眼睛,鼻尖似乎还能闻到一点点饼干的甜香,混合着江墨白身上那种淡淡的、洋甘菊的气息。
唠叨也听了,名单也拿了,饼也画了。
剩下的,就是去把它变成现实。
窗外的基地陷入沉睡,而某个大平层里,两张几乎挨在一起的单人床上,有人即将远行,有人彻夜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