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部基地求援及高层派遣决议的风,终究是毫无阻滞地刮遍了整个“异能人”群体。
没有什么消息能比涉及自身安危和同伴去向的更牵动人心,尤其是在这个依靠紧密纽带和兄弟会精神凝聚的团体里。
恐慌倒不至于,但浓重的疑虑、不解乃至愤懑,如同阴云般在“异能人”总部、训练场乃至宿舍区弥漫。
让一群刚摘下毕业生徽章、平均年龄不到十九岁的孩子,去执行跨基地的实战支援任务?
这几乎突破了所有人认知中“合理风险”的底线。
而随着具体征召名单的细化与流传,这种情绪变得更加具体。
三人组——季寻墨、于小伍、秦茵,作为上届“异能人”大赛的焦点、训练部的标杆、以及公认的实力新锐,他们的名字毫无悬念地位列首批名单。
同样在列且被视为核心战力的,还有与他们同届的预备指挥官楚珩之。
以及当初训练部196小队麾下那几位各具特色的“重点学员”:卓曜、苏九笙和闻人镜。
这七个人,几乎是上一代“异能人”毕业生中,最具代表性和战斗力的组合。
派他们去,从“完成任务”的角度看,似乎又显得基地“慷慨大方”,拿出了最好的苗子。
然而,当名单继续下拉,看到紧随其后的、足足两百个名字时,所有稍稍松了一口气的人,心又猛地沉了下去。
征召范围,赫然是上届“异能人”大赛的前两百名。
而那一届通过最终考核、正式获得“异能人”资格的毕业生,总数不过五百。
拿出整整百分之四十的同届精英,投入一场前景不明、环境陌生的支援作战?
“这他妈到底是去支援,还是把我们这一届的苗子打包送去喂‘异变者’?”
于小伍在182小队的宿舍公共区里,第一次彻底敛去了憨笑,拳头捏得咯吱响。
秦茵按住了他的肩膀,力道不大,却稳住了他有些躁动的能量。
“名单已经定了。”她声音清冷,但紧抿的唇角暴露了她的不平静,“质疑无用。现在该想的是过去之后,怎么把所有人都带回来。”
季寻墨没说话,他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手里反复摩挲着“墨白”刀柄。
冰凉的触感让他保持清醒。
他想起卓教授那封薄薄的信、江墨白沉默的背影以及高层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一种比愤怒更沉重的东西压在他心头——那是责任,对即将同行的这199个同伴生命的责任,对宿领袖领导重任的责任。
他必须去,而且必须竭尽全力。
楚珩之的通讯请求几乎是掐着名单公布的时间点接入的。
光屏上,他依旧是一副没什么表情的厌世脸,黑眼圈似乎比在训练部当教官时更重了点,估计没少熬夜分析战术模型。
“看到了?”他开口,省去了所有寒暄。
“嗯。”季寻墨点头。
“概率模型显示,在不考虑敌方出现未知变量、不计算后勤意外、且南部基地提供情报完全准确的前提下,全员安全返回的概率不足百分之三十七点五。”
楚珩之语速平缓,吐出的数字却冰冷刺骨,“如果考虑信息战常规欺诈系数、异地作战适应性损耗,以及‘异变者迁徙’本身的事件异常性,这个概率会掉到十五以下。”
于小伍倒吸一口凉气。秦茵的眼神也更冷冽了些。
季寻墨握刀柄的手紧了紧:“你的结论?”
“结论是,高层要么蠢得惊世骇俗,要么坏得别有用心。”楚珩之毒舌起来毫不留情。
“当然,最大可能是又蠢又坏,还自以为掌控一切。不过,对我们来说,结论只有一个:做好最坏打算,制定最周密计划,然后,活着回来打他们的脸。”
“需要我做什么?”季寻墨直接问。
“把所有入选人员的详细档案、作战习惯、心理评估、以及他们之间的社交关联图谱发给我。越快越好。”
楚珩之顿了顿,“另外,通知卓曜、苏九笙、闻人镜,明天下午三点,老地方集合。我们需要在出发前,重新磨合。”
“老地方?”于小伍插嘴。
“废墟七号训练场,东南角废弃水塔。”楚珩之说完,干脆利落地切断了通讯。
季寻墨苦笑,楚珩之还是老样子,说话不好听,但每一步都踩在点上。
...
同样震怒的,还有曾经的教官们。
刑渊在训练部自己的办公室里,一拳砸在合金墙面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凹陷。
他额角青筋跳动,那身岩铸般的肌肉因愤怒而绷紧。
“胡闹!彻头彻尾的胡闹!”他的低吼如同闷雷,“让一群孩子去扛这种等级的雷?宿凛是强,但他不是神!两百个!那是两百个刚会走路的雏鸟!”
白璃站在一旁,手里的笔无意识地在指尖旋转,速度快得几乎出现残影。
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镜片后的眼睛冰冷得吓人。
“生存概率模型极度不乐观。能量转换效率在陌生环境下的预期损耗,叠加群体协同初期必然出现的混乱,会导致非战斗减员风险飙升至少两百个百分点。”
陆苍背对着他们,望着窗外。
他没有说话,但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比刑渊的怒吼更令人窒息。
他在模拟,模拟那两百个年轻人可能遭遇的各种阵型冲击和突发危机,结果显然让他无法保持惯有的精密冷静。
“我去。”刑渊猛地转身,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我跟他们一起去。至少......我能多挡下一些。”
“驳回。”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色彩的电子合成音,几乎在同一时间,从刑渊、白璃、陆苍以及刚刚推门进来的云岫手腕上的通讯器中同时响起。
是基地楼高层直接下达的紧急通告,强制推送,无可回避。
“通告:关于南部基地支援行动的派遣人员年龄范围,做出最终明确限定仅允许年龄在十八周岁以上,二十三周岁以下的‘异能人’成员参与。其余人员,严禁以任何形式随行或介入。此限定为最终决议,即刻生效,不容异议。”
通告重复播放了两遍,然后沉寂下去。只剩下通讯器指示灯冰冷地闪烁。
办公室里的空气凝固了。
刑渊保持着抓外套的姿势。
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根根分明,却仿佛被无形的枷锁锁住,无法落下。
他那张惯常坚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近乎无力的空白。
他连陪同前往,用自己的身躯为学生们多筑一道防线的资格,都被冷酷地剥夺了。
白璃停止了转笔,检测笔“啪”一声掉在地上。她没去捡。
陆苍缓缓闭上了眼睛,飞刃停止了嗡鸣,死一般寂静。
刚刚进门的云岫,手里还端着她习惯性带来的、准备分给大家的草莓味糖果罐子。
她站在原地,看着三位同僚僵硬的背影,看着刑渊那只悬空的手,张了张嘴,却没能像往常一样说出任何安慰或调节气氛的话。
最终,她只是轻轻把糖罐放在一旁的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良久,云岫才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些,但尾音还是带着细微的颤抖:“往......往好处想。他们......已经不是当初需要我们手把手教着规避风险的孩子了。”
她走到窗边,和陆苍并肩站着,看向外面训练场上。
那些正在因为突如其来的征召而聚集、议论、脸上带着紧张、兴奋、不安等各种情绪的年轻面孔。
“季寻墨,”云岫轻声说,像是在说服自己,也像是在说服其他三人,“他已经能独自斩杀六级‘异变者’了。于小伍和秦茵的配合,连我们都很难找出破绽。楚珩之的脑子......比我们所有人加起来转得可能都快。卓曜在方染手下听说被折磨得脱了几层皮,但狙击报告评价是‘恐怖’。苏九笙和闻人镜......他们或许有自己的选择,但他们的能力,从未褪色。”
她顿了顿,声音更坚定了一些:“而且,南部基地......离‘那个’很远。”
这句话点醒了其他人。是的,南部基地距离带来一切灾变的未知球体非常遥远。
这意味着那片区域的异能量背景波动相对微弱、稳定。
对‘异能人’而言,作战环境更加“友好”,能量输出更可控,受到干扰和反噬的风险大大降低。
同时,也正因为异能量稀薄,那片土地孕育出高等级‘异变者’或怪物的概率,微乎其微。
南部基地能够从最初的、被发现的近乎奴隶社会的混乱中挣扎出来。建立起如今“井井有条”的秩序,发展出令人侧目的文明。
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这份“偏远”带来的相对安全。
没有太多强大的怪物袭扰,他们才能安心“建房子”,才能筑起那据说死老厚、还是防爬款的宏伟围墙。
虽然没有人类保护基地赖以生存的磁力屏障技术,但那堵墙,本身就是他们文明与坚韧的象征。
“他们不是去送死,”云岫重复道,这次声音大了些,看向刑渊。
“他们是去展示,我们培养出来的,到底是怎样的一代人。而且,他们不是独自面对,南部基地也有自己的战士。我们......要相信他们。”
刑渊慢慢放下了手臂,外套滑落回椅背。
他转过身,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所有翻腾的情绪,化为一声沉重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他走到桌边,拿起云岫放下的糖罐,打开,取出一颗草莓糖,剥开,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
甜味在口腔化开,却压不住心底的苦涩与担忧。
相信。他们只能选择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