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陨之谷”环形山脚下,临时营寨的寨墙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血腥混合的气味,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金属锈蚀般的奇特气息——那是“星骸之心”矿石暴露在空气中特有的味道。
萧景珩站在了望台高处,目光扫过谷地四周。远处密林边缘,影影绰绰,不时有飞鸟惊起。那是“林魈”的探子,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在黑暗中逡巡。自三日前击退“林魈”的首次大规模进攻后,对方并未退去,反而在谷地外围扎下营盘,显然是在等待援军,积蓄力量,准备发动更猛烈的攻势。
“报——!”一名斥候满身泥泞,快步冲上了望台,单膝跪地,“禀将军!西南、东北两侧山林,发现新的‘林魈’部落旗帜!观其规模,援军至少又添了三百人!总数恐已近千!他们正在砍伐树木,制作攻城器械!”
近千人!萧景珩心头一沉。己方满打满算,可战之兵不过三百余,还要分兵把守数处要隘,看守矿坑。敌我兵力悬殊,近乎三比一。更要命的是……
“赵霆将军派来的援军和补给,最快还要几日?”萧景珩沉声问身旁的副将王焕。
王焕脸色凝重:“昨日信鸽回报,赵将军已派出援军,但因要应对海上西番舰船挑衅,抽调人手有限,且沿途需绕开‘林魈’可能的埋伏,最快……也需五到七日方能抵达。”
五日……萧景珩望向营中临时搭建的医棚,那里躺着五十余名伤员,呻吟声隐约可闻。随军医官和“星眸族”巫医正忙得脚不沾地,但药材,尤其是治疗毒箭和金疮的药物,已所剩无几。箭矢经过连番消耗,存量不足三成。火药更是捉襟见肘,需留给最后的关头。
“粮草饮水还能支撑几日?”萧景珩又问。
“省着用,最多十日。”负责后勤的书记官低声道,“山谷中虽有溪流,但‘林魈’人擅长用毒,已在昨日发现上游有投毒迹象,幸得‘星眸族’向导识破。现取水需至更远的山涧,且需重兵护卫,耗时费力。”
内无粮草,外无救兵,敌众我寡,地形虽险却也被围成了死地。萧景珩缓缓闭上眼,脑海中飞快闪过《孙子兵法》的篇章——“疾战则存,不疾战则亡者,为死地。” 眼下这“星陨之谷”,可不就是绝地、死地?
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主动破局。
他睁开眼,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如刀。“传令:各队队正以上军官,及‘星眸族’大祭司、通事,速至中军大帐议事!”
片刻后,简陋却戒备森严的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明军军官们甲胄未解,脸上带着连日激战的疲惫与焦虑。“星眸族”大祭司“灰岩”长老面色肃穆,眼中则藏着对圣地被围的深深忧惧。
萧景珩没有废话,直接指向铺在粗糙木桌上的谷地草图:“敌众我寡,困守必亡。为今之计,唯有险中求胜,主动出击,打乱其部署,挫其锐气,以待援军。”
“将军,如何出击?敌数倍于我,且擅山林作战,正面交锋,恐难取胜。”王焕直言不讳。
“不错,故不能力敌,只可智取,借势破之。”萧景珩指尖点向地图上几处标注,“其一,借‘地火’与毒瘴。灰岩长老,”他转向“星眸族”老者,“谷中哪些地脉不稳,易引‘地火’喷发?哪些区域瘴气浓重,入之即倒?”
灰岩长老通过通事答道:“东南‘火蜥蜴之吻’峡谷,地脉最薄,以特殊药石投入热泉眼,可引动小规模地火喷发,但范围难控,易伤及自身。西北‘昏睡沼泽’,终年弥漫无色瘴气,鸟兽不过,我族亦需佩特制香囊方可短暂通行。”
“好!”萧景珩眼中寒光一闪,“王焕,你带一队精锐,由‘星眸族’勇士引路,趁夜色潜入‘火蜥蜴之吻’,预设机关,待敌大部进入峡谷范围,便引动地火!不求杀伤多少,但求制造混乱,断其一路!”
“得令!”王焕抱拳。
“其二,借‘星骸之心’之威。”萧景珩拿起一块暗紫色、隐泛幽光的矿石样本,“此物非凡铁,我等开采艰难,然其性特异。灰岩长老,若将此石研磨成粉,混以硫磺、炭末等物,点燃后有何效果?”
灰岩长老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惊异:“此物……遇猛烈撞击或高温,会爆出刺目强光与灼热,我曾见先祖记载,称其为‘星屑之怒’,可惊骇鸟兽,灼伤肌肤。若混以他物……其威恐倍增,然具体未曾试过。”
“足够了!”萧景珩看向随军匠作头目李铁头,“李师傅,你带人连夜赶制一批陶罐,内装混合了‘星骸之心’粉末的火药,做成……嗯,就叫‘惊雷火罐’。不需多大威力,但求爆响闪光,声势骇人!另选一批箭簇,蘸以混合了‘星骸’粉末的毒药,测试其效!”
“属下遵命!这就去办!”李铁头领命,眼中露出工匠见到新奇材料时的兴奋光芒。
“其三,攻心为上。”萧景珩目光扫过众人,“‘林魈’虽悍勇,然部落林立,并非铁板一块。前番被俘之人,可有愿降或可用的?”
负责审讯的校尉回道:“有三五人伤势较轻,经救治后态度软化,其中一名小头目,似乎对当前部落首领颇为不满,透露此次围攻,乃‘林魈’大酋长‘黑爪’为夺‘圣石’(指星骸之心)以巩固权位,强行联合诸部,不少小部落并非心甘情愿。”
“就是他了!”萧景珩当即道,“好生款待,许以重利,让他设法将‘黑爪’欲独占‘圣石’、借刀杀人削弱各部的消息散播出去。若能说动一两部暗中退兵,或临阵倒戈,记他首功!”
“末将明白!”
“其四,固守待援,以奇胜正。”萧景珩最后总结,“营寨防御不可松懈,多设疑兵,夜间多点火把,派小队频繁袭扰,使其不知虚实,不敢妄动。待敌生疑、生乱之际,我便亲率一军,直扑其看似最稳固的中军!‘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众将闻言,精神为之一振。原本压抑的气氛被这连环计策驱散了不少。灰岩长老也抚须点头,用生硬的汉话说道:“将军……用我们的话说,像最狡猾的‘林狐’,又像最勇敢的‘山鹰’。圣地……托付给您了。”
计议已定,众人领命而去,各自准备。萧景珩独坐帐中,就着昏暗的油灯,再次审视地图,推敲每一个细节。此战若败,万事皆休;若胜,则可一举奠定在此谷的根基,真正获取“星骸之心”这战略性资源。更重要的是,必须速战速决,在赵霆援军抵达前打开局面,否则海上西番的威胁……
“将军,您该用药了。”亲卫端着一碗浓黑的药汁进来,打断了他的思绪。那是军医熬制的祛瘴补气的汤药。萧景珩接过,一饮而尽,苦涩的药味让他精神微微一清。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轻微响动,亲卫低喝:“何人?”
“是……是我,阿澜。”一个略显怯懦的少年声音响起,用的是生硬的、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
萧景珩抬眼:“让他进来。”
帐帘掀开,一个肤色黝黑、眉眼清秀、约莫十五六岁的土着少年走了进来,正是之前从“林魈”手中救下的那名“海民”部落幸存者。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和救治,他伤势已大好,对明军也少了最初的恐惧,多了几分依赖和好奇。他手中捧着一个用大树叶包裹的东西。
“阿澜,有事?”萧景珩语气温和。这少年是联系“海民”部落的重要纽带,且心思单纯,萧景珩对其颇有好感。
阿澜有些紧张地行礼,将树叶包裹放在案上打开,里面是几块颜色略浅、带着细微银白色纹路的“星骸之心”矿石,以及一小撮同样闪着微光的银色砂砾。“将军,我……我帮灰岩长老整理矿石,发现……这些石头,不一样。”他努力组织着语言,指了指颜色较浅的矿石和银砂,“长老说,这种……亮亮的石头,很少见,叫‘星之泪’,比黑色的‘星之心’……更……更……”他卡住了,用手比划着,形容其轻盈、有韧性。
萧景珩心中一动,拿起一块“星之泪”。入手果然比常见的“星骸之心”轻一些,质地似乎也更细腻。他抽出匕首,用力一划,矿石表面只留下一道白痕,坚硬程度丝毫不减。“有何特殊之处?”
阿澜摇头,表示不知具体用途,但补充道:“灰岩长老说,很久以前,祖先用‘星之泪’……和一种黑色的石头(可能指陨铁或某种合金)一起,在‘地火’中锻造,做出过很亮、不会锈的武器和工具,但方法……失传了。”
更轻、更韧、耐腐蚀?萧景珩眼中精光暴涨!如果这是真的,其价值可能比那种坚硬但沉重的“星骸之心”主矿还要大!用于制造铠甲、兵刃,乃至舰船零件,岂非如虎添翼?
“这些样本从哪里发现的?多不多?”萧景珩急问。
阿澜指向地图上环形山内侧一个标记为“坠星湖”的地方:“那里,湖边石头里,有……不多,很难找。”
环形山内侧,更靠近危险的“地火”活跃区。萧景珩记下位置,拍拍阿澜的肩膀:“很好,阿澜,你立了一功。此事暂不要对外人说起。这些样本我先留下。”
阿澜用力点头,眼中闪着被肯定的光彩,退了出去。
萧景珩摩挲着手中的“星之泪”,心潮起伏。绝境之中,似乎总有一线生机。这奇异的矿石,这复杂的局势,这忠诚的部属,还有这看似孱弱却可能带来转机的少年……都如同棋盘上的棋子,等待他去运筹帷幄。
“报——!”又一声急报传来,斥候冲入帐中,“将军!‘林魈’人在正午时分,于谷外吹响巨大骨号,集结队伍,似要有所行动!”
来了!萧景珩霍然起身,将“星之泪”样本小心收起,沉声下令:“按计划行事!各就各位!让‘林魈’人看看,这‘星陨之谷’,到底是他们的葬身之地,还是我大明健儿的建功之所!”
战鼓,隐隐在谷中回荡。决定命运的一战,即将拉开血腥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