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炳坤只觉一股寒意,自脚底直冲天灵盖。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僵硬地坐在那里,仿佛被施了定身法,无法动弹。
雅集斋的黄掌柜和那几个伙计,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一个个屏住呼吸,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个透明人。
黛玉的笑容依旧,纯净得让人心底发寒。
她手中的“水眼”腰牌,在烛火下反射出幽暗的光。
像极了捕食者眼中闪烁的狡黠。
“钱老板,这笔买卖,很公平,不是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如同一把钝刀。
一下下割裂着钱炳坤的最后一丝侥幸。
公平?
钱炳坤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他以为自己是棋手,玩弄人心于股掌之间。
却不想,自己早已身陷泥沼。
被眼前这个看似稚嫩的少女,捏住了命门。
他颤抖着伸出手,想去拿那枚腰牌。
却又生生止住。
那不是一枚普通的腰牌,那是他多年苦心经营、暗中豢养的势力象征。
如今却成了对方手中,制约他的筹码。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钱炳坤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濒临绝境的绝望。
他死死盯着黛玉,试图从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找出哪怕一丝破绽。
一丝玩笑的意味。
然而,他看到的只有平静。
以及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
“我想怎么样,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黛玉收回腰牌,指尖轻抚着那冰凉的铁质。
像是在把玩一件寻常的物件。
“钱老板,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第一,接受我的提议,我们合作。”
“我帮你解决薛贵这个麻烦,你交出所有关于倭寇的证据。”
“我们各取所需,井水不犯河水。”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钱炳坤那张惨白的脸。
声音变得更加轻柔,却也更加残酷。
“第二,你选择不合作。”
“那么,你今晚就会发现,薛贵不是你唯一的敌人。”
“你和倭寇勾结的证据,会像雪片一样,飞向京城。”
“你的‘水眼’,会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而你,钱老板,恐怕会像你那些沉入运河的货物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
“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茶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黄掌柜和伙计们吓得腿肚子直打颤。
他们何曾听过如此骇人听闻的对话?
这哪里是谈生意,分明是赤裸裸的威胁。
是生与死的抉择。
水溶站在黛玉身后,面色沉静。
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他知道黛玉的手段狠辣。
却没想到她能将这股狠辣,以如此云淡风轻的方式展现出来。
让人不寒而栗。
钱炳坤的脸色变幻莫测,额头青筋暴起。
他不是没想过反抗。
可眼下,他身处自己的老巢,却被对方摸得一清二楚。
他最引以为傲的“水眼”底牌,在对方手中竟成了一文不值的废纸。
而他与倭寇勾结的秘密,更是被对方捏得死死的。
他甚至不知道,黛玉究竟是如何得知这一切的。
她就像一个无处不在的幽灵,洞悉了他所有的阴暗角落。
“你……你凭什么相信我?”
钱炳坤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试图寻找一丝谈判的余地。
哪怕是拖延时间也好。
黛玉闻言,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她知道,钱炳坤已经动摇了。
“钱老板,现在不是你相信我,而是你有没有资格让我相信你。”
黛玉走到钱炳坤对面,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姿态从容得仿佛这里是她自己的书房。
“我既然能找到这里,能知道‘水眼’和‘海上的贵客’。”
“自然有办法验证你所说的一切。”
“如果你敢耍花招,或者提供的线索有半点虚假……”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轻轻敲了敲桌子。
发出“笃笃”的声响。
那声音在寂静的茶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
“至于薛贵……”
黛玉换了个话题,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
“你以为,他现在还能逃出你的手掌心吗?”
钱炳坤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他派出去的“水眼”死士,个个身手不凡。
对付一个薛贵,不过是手到擒来。
他唯一担心的,是薛贵手里的“图纸”会毁掉。
“钱老板,别忘了,你的‘水眼’,现在可不是只听你一个人的。”
黛玉说着,从袖中又取出一张纸条。
轻轻推到钱炳坤面前。
纸条上,赫然写着几个字:‘水眼’头领夜枭,子时过半,在运河西岸三里坡与薛贵接头。
钱炳坤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张纸条上的情报,精确得让他毛骨悚然。
夜枭的行动,连他都只是在半个时辰前才下达指令。
而且是通过隐秘渠道传达。
林黛玉,她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这……这不可能!”
钱炳坤失声叫道,他几乎要怀疑。
自己身边是不是也潜伏着林黛玉的人。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黛玉平静地看着他。
“钱老板,你的时间不多了。”
“子时过半,夜枭就会动手。”
“如果你想保住你的命,保住你的家业。”
“就立刻把‘图纸’的下落,以及所有与倭寇交易的细节,告诉我。”
“我保证,薛贵不会死,‘图纸’也不会毁。”
“而且,我会让夜枭以为,是你亲自安排了这一切。”
这番话,彻底击溃了钱炳坤的心理防线。
他终于明白,林黛玉不仅知道他的秘密。
甚至连他的手下,也可能已经被她渗透。
他现在面对的,不是一个简单的钦差。
而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对手。
他所有的挣扎,都不过是徒劳。
“好……我答应你。”
钱炳坤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绝望。
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瘫坐在椅子里,浑身的气力都被抽干。
“图纸……图纸就在我书房密室的暗格里。”
“至于倭寇……我把所有账本、信件和联络方式,都藏在雅集斋地窖最深处的一个铁箱子里。”
“钥匙……钥匙在我身上。”
黛玉的眼神亮了亮。
她知道,自己成功了。
“很好,钱老板。”
黛玉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现在,把钥匙给我。”
“然后,你写一封信给夜枭。”
“告诉他,你已经和薛贵达成协议,让他带薛贵来雅集斋见你。”
“并且,要他确保薛贵和‘图纸’的安全,不得有任何损伤。”
钱炳坤一愣:“为何要如此?”
“因为我要让夜枭以为,是你亲自收服了薛贵。”
黛玉语气平淡,却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而且,我还要让薛贵以为,是你迫于无奈,不得不与我合作,才暂时保住了他。”
“这样,他才会对我感恩戴德,对你心生怨恨。”
她又补充道:“至于‘图纸’,我不会动。”
“我会让它完好无损地回到你手上。”
“但你必须记住,从现在开始,你的一切行动,都必须听从我的安排。”
钱炳坤脸色复杂。
但最终还是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巧的铜钥匙,递给了黛玉。
随即,又在黛玉提供的纸笔上,颤颤巍巍地写下了那封信。
黛玉接过钥匙和信件,检查无误后。
将信件递给了一旁等候的林安。
“林安,你亲自去一趟三里坡,将这封信交给夜枭。”
“务必确保他看到信后,能按照信上的内容去办。”
“如果他有任何异动,你知道该怎么做。”
林安接过信,躬身领命。
随即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至于黄掌柜……”
黛玉的目光转向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黄掌柜。
“你和你的伙计,今晚就待在这里,一步也不许离开。”
“如果我发现有任何消息泄露,或者有人试图通风报信……”
她没有说下去。
但那未尽之语,却比任何威胁都更有震慑力。
黄掌柜连连点头,像捣蒜一样。
脸色惨白如纸:“小人遵命!小人绝不敢……”
黛玉不再理会他,转头看向钱炳坤。
“钱老板,现在,我们来谈谈你和倭寇的交易细节吧。”
“从第一个‘海上的贵客’踏上扬州土地开始,事无巨细,全部告诉我。”
钱炳坤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清澈如水的少女。
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惧。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运河上呼风唤雨的钱老板。
而是一个被对方彻底掌控的傀儡。
然而,为了活下去,他别无选择。
他深吸一口气。
开始讲述那些隐藏在夜色下的罪恶交易。
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钉子,将他自己钉死在耻辱的十字架上。
而黛玉,则如同一个耐心而冷酷的审判者。
静静地听着。
偶尔抛出一两句问话,精准地切入他最隐秘的谎言和狡辩。
水溶站在一旁,看着黛玉与钱炳坤的对话。
心中对这位太傅的敬佩又深了几分。
他知道,黛玉不是在审问。
而是在构建一个巨大的陷阱。
一个足以将所有敌人一网打尽的陷阱。
这,正是掀桌子的最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