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三,拂晓。
归化城西北一百二十里,黑山隘口。
晨雾如乳白色的浆液,填满了山谷的每一个褶皱。隘口两侧的山脊上,三座烽燧静静矗立——这是前明永乐年间修筑的旧工事,砖石斑驳,女墙残缺。每座烽燧驻兵十人,都是北庭都护府从边军中抽调的老卒。
总旗赵老四今年四十六岁,当兵二十八年,脸上的皱纹比山壑还深。此刻他正蹲在烽燧顶层的了望台上,就着冷水啃硬饼子。眼睛却死死盯着隘口外的茫茫草原。
“头儿,这雾大的,鬼都看不见。”年轻哨兵王栓子哈着白气,“要我说,准噶尔人这时候正搂着婆娘睡大觉呢,哪会来?”
“你懂个屁。”赵老四啐了一口,“越是这种天气,越要瞪大眼睛。老子在辽东跟建奴干仗的时候,多少弟兄死在大雾天的偷袭里?”
王栓子缩缩脖子,不敢再吭声。
雾越来越浓,能见度不足三十步。山谷里静得诡异,连惯常的鸟鸣都听不见。赵老四心头那股不安越来越强烈——这是老兵才有的直觉。
“不对劲。”他站起身,“栓子,下去让弟兄们都起来,弓箭上弦,火铳装药。快!”
话音刚落,雾中突然传来闷雷般的声响。
不是雷。
是马蹄声。成千上万的马蹄,踏在秋日坚硬的土地上,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敌袭——!”
赵老四的吼声撕破寂静。几乎同时,第一支箭从雾中射出,钉在烽燧的木柱上,箭尾嗡嗡震颤。
“点火!放烽烟!”
王栓子连滚爬爬冲到烽火台,手抖得几次才打着火镰。干燥的狼粪掺着硫磺,遇火即燃,浓黑的烟柱冲天而起。
但已经晚了。
雾中冲出黑压压的骑兵,全是轻甲弯刀,马速极快。看装束,是准噶尔人混杂着部分漠西蒙古部落。人数至少两千,分成三股,直扑三座烽燧。
“放箭!”
赵老四张弓搭箭,一箭射翻冲在最前的骑兵。烽燧上十名守军拼命射击,但箭矢落入潮水般的骑兵中,如同石子投海。
准噶尔人显然有备而来。他们不直接强攻烽燧,而是分出数百人下马,手持铁钩绳索,从侧面攀爬陡峭的山崖。同时,正面骑兵用弓箭压制,压得守军抬不起头。
“头儿!东边烽燧起火了!”王栓子惊叫。
赵老四扭头看去,东侧那座烽燧已经浓烟滚滚——准噶尔人用了火箭。隐约能听到惨叫声。
“操!”赵老四红了眼,“栓子,你带两个人,从密道下山报信!快!”
“那您呢?”
“老子守在这儿!快去!”
王栓子咬牙,领着两个最年轻的兵钻进烽燧底层的暗道——那是前朝修的逃生通道,直通山后。赵老四看着他们消失,转身抓起一把腰刀,对剩下的六个弟兄吼道:
“弟兄们,今天咱们可能得交代在这儿了。但烽燧不能丢!多守一刻,归化城就多一分准备!有没有种跟老子死战?!”
“有!”
七个人,七张弓,三杆火铳,面对的是数百敌军。
第一波攀崖的准噶尔人已经爬上来。赵老四一刀劈翻最先冒头的,热血喷了一脸。更多敌人涌上来。
战斗持续了一炷香时间。
当赵老四被三把弯刀同时刺穿胸膛时,他最后看了一眼归化城方向。三柱烽烟,两柱已断,只剩他这里还在顽强升腾。
值了。
他倒下时,听见远处传来号角声——是都护府的援军吗?
可惜,听不见了。
辰时三刻,归化城北庭都护府。
李定国站在巨大的沙盘前,脸色铁青。沙盘上,黑山隘口的三座烽燧模型已经换成黑色小旗——代表失守。
“阵亡二十八人,伤五人,失踪三人。”周明德捧着战报,声音沉重,“准噶尔骑兵两千余,突袭得手后并未深入,抢走军械粮草,焚毁烽燧,随即西撤。我援军赶到时,只追到尾部,斩首三十七级。”
“敌军伤亡?”李定国问。
“估计……不足百人。”
堂内一片死寂。
十比一的战损。对镇北侯李定国来说,这是耻辱。
“黑山隘口是归化城西北门户。”刘文秀指着沙盘,“此口一失,准噶尔骑兵可长驱直入,一天就能冲到城下。幸好他们这次只是试探性袭击。”
“试探?”李定国冷笑,“这是在打脸。打本侯的脸,打都护府的脸,打大明的脸!”
他转身,目光扫过众将:“半年来,我们忙着屯田、修渠、开互市,以为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现在准噶尔用两千骑兵告诉我们:草原上,永远要靠刀剑说话!”
将领们低下头。
“侯爷,”周明德小心翼翼道,“黑山烽燧是前朝旧工事,年久失修,守军又少,失守也在情理……”
“情理?”李定国打断他,“敌人会跟你讲情理吗?今天他们能打黑山,明天就能打黄草梁,后天就能打野狐岭!北疆千里防线,有多少这样的旧烽燧?守得过来吗?”
他走到窗前,望着西北方向:“巴图尔这是在告诉我们:他随时可以来,我们防不住。”
沉默良久,李定国转身,一字一顿:“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传本侯将令:第一,黑山隘口重建防御,不是修烽燧,是筑城——筑棱堡!”
“棱堡?”众将茫然。
李定国从案头抽出一卷图纸,在沙盘旁展开。图纸上画的是一种奇特的星形要塞:五角凸出,墙面倾斜,布满火炮射孔。每条棱角都经过精心计算,确保无射击死角。
“这是主公离京前留下的图样,叫‘棱堡’。”李定国解释道,“西洋人的守城法。墙低而厚,墙面斜倾,炮弹打上会滑开。凸角设计,让守军火力可覆盖四周,攻城者无论从哪个方向进攻,都会暴露在至少两面火力下。”
众将围上来看图,啧啧称奇。
“这堡……能守多少人?”一个参将问。
“标准棱堡,常驻三百人,配火炮十二门,火药粮食储备够守半年。”李定国道,“但关键不是守多少人,是它的防御效率。主公测算过,一座棱堡,至少需要五倍兵力、十倍时间才能攻破。”
“造价呢?”
“是修十座烽燧的钱。”李定国毫不隐瞒,“但十座烽燧挡不住两千骑兵,一座棱堡能。”
堂内又是一阵沉默。钱,永远是最现实的问题。
“侯爷,”刘文秀开口,“都护府上半年税收结余,加上朝廷拨款,修三座棱堡勉强够。但北疆要地何止三处?黑山、黄草梁、野狐岭、白道口……至少需要八到十座,才能形成完整防线。”
“钱不够,就分步来。”李定国决断,“先修黑山、黄草梁、野狐岭三座,形成三角防御,护住归化城西北。其他的,明年再说。”
他看向周明德:“周所长,征地、雇工、采买物料,你来负责。记住,棱堡位置要选在交通要道、水源附近,既要控扼险要,又要能互相支援。”
“卑职明白。但……”周明德犹豫,“筑堡需要大量石料、木材、砖瓦。北疆缺工匠,尤其是会看这种西洋图纸的。”
“工匠从内地请,工钱加倍。图纸……”李定国想了想,“让陈启新来,他修过河套水利,懂测绘,学这个快。”
“那守军……”
“从新军抽调。”李定国斩钉截铁,“每堡驻守一哨,三百人。哨官必须讲武堂毕业,懂火器,会算数。堡内常备火炮、火铳、弩机、擂石滚木,还要有深井、粮仓、药库、工坊,做到自给自足。”
一条条命令发出,都护府这台机器开始高速运转。
但李定国知道,最难的还在后面。
九月二十,黑山隘口。
原本的烽燧废墟已经被清理干净,数千民夫正在开挖地基。叮叮当当的凿石声、号子声、牲畜嘶鸣声,响彻山谷。
陈启新头戴草帽,身穿短褂,脸上手上全是灰土。他左手拿图纸,右手持角尺,正指挥工匠测量角度。
“这里!五号棱角偏了半度!重测!”
“陈工,这墙为什么要斜着修?垂直的不是更省料吗?”一个老石匠不解。
“垂直墙,炮弹打上直接撞实,一炮一个窟窿。”陈启新比划着,“斜墙,炮弹会滑开,卸掉力道。这是物理,说了你也不懂,照做就是!”
老石匠嘀咕着去了。陈启新擦擦汗,心里也没底。这“棱堡”他研究了七天,越研究越心惊——设计之精巧,计算之复杂,远超传统城防。每个角度、每段墙厚、每个射孔位置,都有严格的数据要求。
真不知道越国公怎么想出这东西的。
“陈郎中!”
一队骑兵飞驰而来,为首的是周明德。他下马就急道:“征地出问题了!乌拉特部的人堵在工地东头,不让采石!”
陈启新头大如斗:“哪块地?”
“鹰嘴崖,那边石料最好。但乌云巴图台吉说,那是他们部落的神山,不能动。”
“神山?”陈启新气笑了,“半个月前我还带人去勘测过,就是片石头山,连棵树都没有,怎么就成神山了?”
“他说是就是。”周明德苦笑,“还带着两百多牧民,拿着套马杆、腰刀,把采石场围了。工头怕出事,停了工。”
陈启新扔下角尺:“走,去看看!”
鹰嘴崖距工地三里,是座秃石山,山形如鹰嘴,故名。此刻山脚下,果然围着一大群乌拉特部牧民,领头的正是台吉乌云巴图。
这位台吉半年来越发消瘦,眼窝深陷,但眼神里那股桀骜丝毫不减。他骑在马上,看着赶来的周明德和陈启新,冷冷道:
“周大人,陈大人,这片山是我们乌拉特部祖祖辈辈祭祀的地方。你们要动它,得先问过长生天!”
周明德耐着性子:“乌云巴图台吉,筑堡是都护府军令,是为了保护北疆,保护各部百姓。鹰嘴崖石料坚硬,最适合筑堡。都护府可以按市价补偿……”
“补偿?”乌云巴图打断,“这是神山!给多少钱也不能动!你们汉人不信长生天,我们信!动了神山,会遭天谴,会有白灾、黑灾、瘟疫!你们担得起吗?”
他身后的牧民们群情激愤,挥舞着手中的家伙。
陈启新忍不住道:“台吉,我上月来勘测时,这里可没什么祭祀痕迹。怎么突然就成神山了?”
乌云巴图脸色一沉:“陈大人是不信本台吉的话?”
气氛骤然紧张。
就在这时,又一队骑兵疾驰而来。黑衣黑甲,为首的是李定国。
众人连忙行礼。
李定国扫视现场,目光落在乌云巴图身上:“怎么回事?”
周明德简要汇报。
李定国听完,看着乌云巴图:“台吉,这山,本侯要定了。”
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乌云巴图咬牙:“侯爷,这是我们的……”
“你们的?”李定国打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整个漠南都是大明的,何况一座石头山?本侯念你初犯,不追究你聚众阻工之罪。现在带着你的人,立刻离开。”
“侯爷!”乌云巴图急了,“您不能……”
“不能什么?”李定国眼神一冷,“乌云巴图,本侯问你:黑山烽燧被袭,死了二十八个弟兄。如果当时那里是棱堡,准噶尔人敢来吗?来了能攻下吗?你的乌拉特部,离黑山不到五十里。准噶尔下次再来,烧的就不只是烽燧,可能是你们的定居点,你们的牛羊,你们的帐篷!”
他策马上前,逼近乌云巴图:“你要保神山,还是要保部落?”
乌云巴图脸色发白,说不出话。
“本侯给你两个选择。”李定国竖起两根手指,“一,让开,都护府按最高标准补偿,另外再划一片草场给你们。二,不让,本侯以妨碍军务、煽动滋事之罪拿你下狱,山照采。你选。”
赤裸裸的威胁。
周围的牧民都看向乌云巴图。
良久,乌云巴图低下头,声音干涩:“我……让。”
“很好。”李定国点头,“周所长,补偿款再加一成。乌云巴图台吉深明大义,本侯会记在功劳簿上。”
说罢,调转马头:“陈郎中,加紧施工。十月封冻前,地基必须完成。”
“遵命!”
看着李定国离去的背影,乌云巴图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九月廿五,夜。
归化城,陈启新临时住所。
这是一栋都护府安排的独立小院,前院办公,后院住宿。连续半个月的野外作业,让陈启新疲惫不堪,晚饭后看了会儿图纸,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烛火跳动,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
窗外,一道黑影悄然翻入院墙,落地无声。黑影蒙面,身形矫健,显然受过专门训练。他贴着墙根移动,来到书房窗外,用匕首轻轻拨开窗栓。
窗户无声打开。黑影翻身入内,一眼就看见桌上那卷摊开的棱堡图纸。
他心中一喜,正要伸手去拿,忽然——
“等你很久了。”
声音从身后传来。黑影浑身一僵,猛地转身。
书房门不知何时开了,李定国站在那里,身边跟着四名亲兵,手持弩机,箭尖寒光闪闪。
“拿下。”
亲兵一拥而上。黑影还想反抗,但弩机已对准他周身要害。挣扎几下,被按倒在地,面罩被扯下。
是个陌生面孔,三十多岁,汉人模样。
李定国走到桌前,拿起图纸,又看了看被翻乱的抽屉:“找这个?”
那人咬牙不语。
“不说?”李定国冷笑,“本侯有办法让你说。带回去,交给夜枭。”
听到“夜枭”二字,那人眼中终于露出恐惧。
这时,陈启新被惊醒,迷迷糊糊抬头:“侯爷?这是……”
“没事,抓了只老鼠。”李定国摆摆手,“陈郎中继续休息。不过这里不安全了,明天搬去都护府住。”
亲兵押着那人退出。李定国却没有走,而是在桌前坐下,看着那卷图纸出神。
“侯爷,”陈启新彻底醒了,心有余悸,“这人……是冲着图纸来的?”
“不然呢?”李定国手指敲着图纸,“棱堡是北疆防御的关键,有人不想让咱们建成。”
“是准噶尔的人?”
“不完全是。”李定国目光深邃,“如果是准噶尔的人,该去找乌云巴图那样的蒙古台吉,而不是来偷汉人工匠的图纸。这人训练有素,潜入无声,是专业的探子。”
他顿了顿:“江南钱庄联盟、朝中反对新政的势力,甚至……宫里的某些人,都有可能。”
陈启新倒吸一口凉气:“他们……他们想干什么?棱堡建成了,保卫的是整个北疆,对他们也有好处啊!”
“好处?”李定国笑了,笑容里满是讥讽,“陈郎中,你太天真了。对有些人来说,国家安危是次要的,自己的利益才是首要。棱堡建成,北疆稳固,越国公的威望就更高,新政就更难动摇。这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所以他们会千方百计阻挠。明的,像乌云巴图那种,借口神山闹事;暗的,像今晚这种,偷图纸,探虚实,甚至……破坏施工。”
陈启新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那……那怎么办?”
“兵来将挡。”李定国转身,“图纸今晚就转移,存在都护府密室。你以后绘图,都在密室进行。工地加强守卫,民夫工匠全部登记造册,来历不明者不用。还有……”
他眼中寒光一闪:“引蛇出洞。本侯倒要看看,还有多少牛鬼蛇神。”
九月三十,都护府密室。
这间密室位于都护府地下,入口隐蔽,只有李定国等寥寥几人知道。室内四面墙都是书架,中间一张巨大的沙盘,沙盘上已经摆出三座棱堡的模型——黑山堡、黄草梁堡、野狐岭堡,呈品字形拱卫归化城。
李定国、刘文秀、周明德、陈启新围在沙盘旁。夜枭统领赵铁柱站在暗处,他是昨夜才从北京赶回来的。
“说吧,审出什么了?”李定国问。
赵铁柱上前,声音低沉:“那人叫马六,真名不知道。是‘四海帮’的人,专门接脏活。这次雇主很神秘,是通过中间人联系的,预付五百两银子,事成后再给五百。要求是盗取棱堡全套图纸,如果盗不到,也要摸清防御弱点。”
“四海帮?”周明德皱眉,“京城那个江湖帮派?”
“对,但四海帮背后有朝中官员的影子。”赵铁柱道,“夜枭还在深挖。不过马六交代了一个细节:雇主特别问了棱堡的火炮配置和守军轮换时间。”
李定国眼神一凝:“这是要攻打棱堡?”
“不像。”赵铁柱摇头,“真要攻打,该问粮草储备、水源位置、援军路线。专问火炮和轮换,更像……试探虚实。”
刘文秀若有所思:“侯爷,您还记得黑山烽燧遇袭吗?准噶尔人怎么知道那天正好大雾?怎么知道三座烽燧的守军人数和换防时间?”
密室安静下来。
泄密。
有人把北疆防务的情报,卖给了准噶尔。
“查。”李定国声音冰冷,“都护府内部,各部落台吉,往来商队,所有可能接触到军情的人,一个一个筛。赵铁柱,这事你负责。”
“是!”
李定国走到沙盘前,手指点在三座棱堡模型上:“不管内鬼是谁,棱堡必须建。不但要建,还要建得又快又好。陈郎中,现在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陈启新想了想:“主要是两个:一是水泥产量不足。棱堡要用大量水泥浇灌,咱们的工坊日产只有三百桶,不够。二是火炮,十二门红夷炮,兵部只批了六门,剩下的要等明年。”
“水泥从内地调,走漕运,加价收购。”李定国决断,“火炮……本侯给主公写信,请他从格物院调拨新式的‘破虏炮’,比红夷炮轻,射程更远。”
他顿了顿:“另外,棱堡的设计要改进。”
“改进?”
“对。”李定国指着模型,“这三座堡,都是防御性的。本侯要的,不光是防御,还要进攻。堡与堡之间,要修暗道,可以秘密调动兵力;堡外要设隐蔽出击口,守军可以突然杀出;堡顶要建了望塔,配千里镜,监控方圆三十里。”
他看着陈启新:“能做到吗?”
陈启新额头冒汗:“能……但要重新设计,工期可能要延长……”
“不能延长。”李定国斩钉截铁,“十月封冻前完成主体,十一月内装修备,十二月入驻守军。明年开春,本侯要让准噶尔的探子看到,北疆竖起的是三颗砸不烂、啃不动的铁核桃!”
“卑职……尽力!”
会议结束,众人散去。
李定国独自留在密室,看着沙盘。
烛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巨大而孤独。
半年了。主公把北疆交给他,他不能让主公失望。屯田、水利、互市,这些民政已经初见成效。但军事防御,这才是根本。
棱堡,是第一步。
他想起主公离京前的密谈:“定国,北疆之固,不在兵多,在要塞。我要你在关键处,筑起一串铁钉,钉死草原。让任何想来犯之敌,都要先崩掉几颗牙。”
现在,钉子开始钉了。
但钉子的过程,必然刺痛很多人——那些习惯自由的部落贵族,那些想继续浑水摸鱼的边将,那些不愿看到北疆安定的各方势力。
乌云巴图的阻挠,马六的盗窃,黑山烽燧的遇袭……这些都只是开始。
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
李定国从怀中取出那柄张世杰留下的古剑,缓缓拔出。剑身在烛光下泛着幽蓝的寒光,剑脊上的血槽隐约可见暗红色——那是多年征战留下的洗不净的痕迹。
“主公,”他轻声自语,“您放心。有定国在,北疆乱不了。棱堡会建起来,防线会竖起来。谁来,定国就斩了谁。”
窗外,秋风呼啸,卷起漫天黄叶。
而归化城的灯火,在秋夜中倔强地亮着,一盏,又一盏。
远在千里之外的北京,英国公府书房里,张世杰也正看着北疆送来的密报。他的手指,在“棱堡”“泄密”“准噶尔”几个词上轻轻敲击。
然后提笔,在空白处写下八个字:
“筑城固边,引蛇出洞。”
笔锋凌厉,如刀似剑。
这场北疆的攻防,才刚刚拉开序幕。
而棋盘两端对弈的人,都已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