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深得像一块化不开的浓墨,将“地听”安全屋笼罩在绝对的寂静与黑暗之中。只有主操作区的几块核心屏幕,依旧散发着幽蓝、惨白、或橙红的光芒,如同黑暗中几簇顽强跳动、却又带着不祥预感的鬼火,映照着几张被疲惫、凝重、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亢奋扭曲的脸庞。
刘胖子(蒲牢)瘫在他那张专属的旧皮椅里,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又像是被无形的、巨大的压力揉捏成了更瘫软的一团。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印着模糊啤酒厂商标的旧t恤,外面罩着的深蓝色棉布衬衫敞开着,露出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的、圆鼓鼓的肚皮。头发被他自己抓得像一团枯草,油腻、杂乱,散发着一种长时间未清洗的、混合了汗味、油味、以及某种精神极度紧张后特有的酸腐气息。脸上的浮肿似乎因为持续的压力和睡眠不足而加重了,眼下的乌青浓得像用最劣质的墨汁涂了两圈,眼球里密密麻麻的血丝几乎要爆裂开来,在屏幕幽光的映照下,闪烁着一种病态的、近乎疯狂的光芒。
他的一只手死死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力道大得指节发白,仿佛要将那些不断涌入脑海的、冰冷、粘稠、充满恶意的“杂音”和“幻象”强行挤压出去。另一只手则无意识地、神经质地、一下一下地、有气无力地敲击着操作台冰凉的金属表面,发出“哒、哒、哒……”的、单调、空洞、却又令人心烦意乱的轻响。他面前的屏幕上,那条代表骊山核心封土区“地脉活性\/规律性”复合指标的暗金色曲线,早已不再是之前那种“粘稠的呼吸”或“有规律的悸动”,而是变成了一种……彻底失控的、歇斯底里的、疯狂的、向上喷涌的、近乎垂直的尖峰! 曲线的高度已经远远超出了屏幕预设的显示范围,被强行压缩、拉长,变成了一道笔直向上、几乎要将屏幕顶端撕裂的、令人触目惊心的、惨白色的、带着高频震颤的光柱!旁边的数字读数像发了疯一样,以每秒数十次的速度刷新、飙升,早已变成了一连串混乱的、无法识别的乱码和警告符号。屏幕的边缘,十几个不同的、代表能量溢出、磁场畸变、地质应力异常、生物场紊乱……的报警指示灯,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地、无声地闪烁着刺眼的红光,将刘胖子那张惨白、扭曲、布满了冷汗和油光的脸庞,映照得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停……停不下来了……停不下来了……” 刘胖子嘴里喃喃地、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句话,声音干涩、嘶哑,像是两块粗糙的砂纸在摩擦。他的眼神空洞、涣散,仿佛灵魂已经被屏幕上那疯狂飙升的光柱吸走,只剩下一具被恐惧和痛苦填满的、行尸走肉般的躯壳。“骊山下面……那个‘瘤子’……炸了……彻底炸了……不是‘醒’……是‘爆’!是‘崩’!妈的……感觉……感觉整个秦岭的‘脉’……都在往那儿涌……不,是往那儿……‘塌’!像有个看不见的、能把一切都吸进去的、黑洞一样的大嘴……在那儿……张开了!就在骊山底下!不……不止骊山!‘归墟之门’那边……东海……还有……还有……其他地方……我好像……好像都能‘感觉’到……它们在‘叫’……在‘哭’……在‘疯’!”
他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旁边一块屏幕。那屏幕上,是“归墟之门”山谷外围监控网络传回的画面。几十个小窗口里,那片被绝壁环绕的山谷,此刻正笼罩在一片奇异的、非自然的、幽蓝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光晕之中。绝壁上那片覆盖着冰瀑和藤蔓的区域,此刻正剧烈地扭曲、波动,仿佛那不是坚硬的岩石,而是一块被无形巨手反复揉捏、即将破裂的、半透明的凝胶!一道比之前孙阳(囚牛)看到时粗壮、耀眼、不稳定了何止百倍的、介于暗紫色和幽蓝色之间的、扭曲的、疯狂旋转的能量光柱,正从岩壁深处、从那片扭曲区域的中心,如同火山喷发般、带着无声的、却仿佛能震碎灵魂的轰鸣,直冲天际!光柱周围,空气被扭曲、电离,迸发出无数细碎的、惨白色的电火花,发出“噼啪、噼啪……”的、令人牙酸的、细密的爆裂声。山谷的地面,那些覆盖着厚厚落叶和青苔的土地,此刻如同沸水般剧烈地翻腾、隆起、开裂,一道道幽蓝色的、仿佛熔岩般的光芒,从地缝中透射出来,将整片山谷映照得如同鬼域!
“看……看到了吗?阳子!振宇!林夏丫头!你们看到了吗?!” 刘胖子指着那块屏幕,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激动而变调、尖利,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门’……‘门’开了!不是一点点!是他妈的彻底敞开了!像个……像个他妈的根本不该存在于这世上的、能把一切都吸进去的、大洞!能量读数……全他妈的爆表了!爆到姥姥家去了!不止是能量……是……是‘空间’!我感觉那里的‘空间’……都他妈的……在‘碎’!在‘漏’!有什么东西……要……要从里面出来了!不……不止是‘出来’……是……是要‘挤’进来!‘压’进来!”
他猛地又转向另一块屏幕,上面是林夏(椒图)从北欧“前哨”紧急传来的、关于全球“异常”能量网络同步监测的数据汇总。那原本复杂、精密、如同神经网络般交织的图表,此刻已经变成了一片混乱的、猩红色的、不断向外扩散、如同癌细胞疯狂增殖般的、恐怖景象!骊山、东海、归墟之门……这几个被重点标记的、闪烁着刺目血光的“节点”,此刻仿佛变成了三个不断向外喷射污浊血液和黑色脓液的、狰狞的“肿瘤”!从这些“肿瘤”上延伸出去的、代表“地脉”或某种未知能量连接的、血红色的“连线”,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变得粗壮、明亮,并且向着全球范围内其他数十个、数百个原本微弱、甚至隐而不显的、同样闪烁着不祥红光的“次级节点”蔓延、连接、激活!整个屏幕,仿佛一幅描绘着世界末日、地狱降临的动态地图,每一个闪烁的红点,都代表着一处正在发生或即将发生、难以想象的、非自然的、恐怖的“畸变”或“灾难”!
“全球……全球的网络……都他妈的在‘共振’!在‘连锁反应’!” 刘胖子双手抱住头,十指深深地插进油腻的头发里,发出野兽般的、痛苦的嘶吼,“那些该死的‘节点’……那些藏在世界各地的、我们知道的、不知道的‘门’、‘瘤子’、‘遗迹’……全他妈的……被‘激活’了!被骊山、被东海、被‘归墟’这三个‘大瘤子’的‘爆炸’……给‘引爆’了!这不是什么‘开门’!这是……这是‘连锁引爆’!是‘末日’的……前奏!”
操作台前,孙阳(囚牛)静静地站着,如同一尊冰冷的、沉默的石像。他没有看那些疯狂闪烁、报警的屏幕,也没有看刘胖子那歇斯底里的状态。他只是微微低着头,目光低垂,仿佛在凝视着自己脚下那片被屏幕幽光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冰冷的地面。他穿着一身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深色的、便于活动的便装,身形挺拔,但此刻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的疲惫感。他的脸色,在屏幕变幻的光芒下,显得有些过于苍白,甚至带着一丝不健康的、近乎透明的质感。尤其是眼睑下方,那浓重的、仿佛永远无法消散的阴影,此刻显得格外深邃,像是用最浓的墨,在灵魂上刻下的、无法磨灭的印记。
他的双手,垂在身侧,手指微微蜷曲,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但整体却保持着一种近乎诡异的、僵硬的平静。只有最细心的人才能发现,他垂在身侧的右手,在不自觉地、极其轻微地、一下一下地、颤抖着。那不是因为恐惧,而像是一种……身体和灵魂,在承受了远超极限的压力和冲击后,产生的、本能的、无法控制的、濒临崩溃边缘的生理反应。
他没有说话。一个字也没有。甚至连呼吸,都似乎变得极其微弱、缓慢,仿佛要将自己与这间充满了疯狂警报、歇斯底里嘶吼、以及那无声无息、却更加令人窒息的、来自世界各个角落的、冰冷的、恶意的、即将爆发的“回响”的、令人绝望的房间,隔绝开来。
但他能隔绝吗?
不能。
那恐怖的、冰冷的、充满了毁灭意志的“回响”,不仅仅是通过刘胖子的“感应”、通过林夏的数据、通过那些疯狂的屏幕传来。它仿佛直接穿透了“地听”厚重的合金外壳和层层屏蔽,直接敲打在他的灵魂深处,敲打在他怀中那块紧贴着心口的、“星核”残骸之上。
“星核”在剧烈地震颤。那不再是之前那种温暖的、坚韧的、守护意志的共鸣,而是一种……充满了痛苦、警示、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拼尽全力的、最后的、燃烧般的挣扎! 它像是一颗在暴风雪中、即将熄灭的、最后一点篝火,用自己全部的热量和光明,死死地护住孙阳意识最核心的那一丝清明,抵抗着那从四面八方、从过去、从未来、从地底、从星空、汹涌而来的、冰冷的、污浊的、要将一切“秩序”和“存在”都吞噬、湮灭、同化的黑暗洪流。
孙阳能“感觉”到。不,不是“感觉”,是“知道”。一种超越了感官、超越了理性、仿佛直接烙印在生命和存在本源上的、冰冷的、残酷的、绝望的“认知”。
骊山地宫深处,那个被徐福用“长生药”和“星核”扭曲、固化了数千年的、巨大的、“伪生命”和“诅咒”的“畸变瘤”,此刻并非仅仅是“活性”增强或“规律”改变。它是在……“自毁”。不,是“献祭”! 以自身积累了两千多年的、扭曲的、污浊的、充满了血腥和执念的庞大能量和“存在”为燃料,以一种自我崩溃、自我湮灭的方式,强行点燃、引爆了那个与“观察者”网络、“门”、乃至更深层黑暗存在相连的、古老而危险的“连接点”!这就像是在一个遍布着易燃易爆物的、古老而精密的、早已锈蚀不堪的能量网络的核心节点上,投下了一颗威力巨大的、定向的、能引发连锁反应的炸弹!
而“归墟之门”的彻底、狂暴的开启,也绝非偶然。它是被骊山的“自爆”所引发的、强烈的、定向的、跨越了空间和能量形式的“共振”和“冲击波”所“撬开”的!那道疯狂旋转、直冲天际的幽蓝光柱,并非仅仅是能量外泄,而更像是一个……被强行撕开的、通往某个未知维度、或者与某个庞大、冰冷、恶意的“存在”直接相连的、“通道”或“窗口” !有什么东西,正在通过那个“窗口”,向这个世界“投下目光”,或者……正在试图“挤”进来!白璃的幻影,那个孤独的、悲凉的、守护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守陵人”最后的残响,恐怕也早已在那狂暴的、毁灭性的能量洪流中,被彻底冲刷、湮灭、不复存在了……
至于东海深处那个沉睡的构造体,虽然暂时没有像前两者那样剧烈爆发,但刘胖子“感觉”到的、从东海方向传来的、那种更加冰冷、更加“非人”、更加充满“解析”和“转化”意味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脉动”,无疑表明,它也已经被“激活”了。只是它的“反应模式”,可能更加“高级”、更加“冰冷”、更加……充满了未知的危险。它可能是在“观察”,在“记录”,在“分析”这场突如其来的、全球性的、由“种子”引发的、“畸变网络”的、最后的、失控的“回响”和“崩溃”。也可能,它本身,就是这个“网络”中,某个更加关键的、“清理”或“收割”机制的一部分……
而全球范围内,那些被“连锁引爆”的、大大小小的、与“星核”、“门”、“异常”相关的“节点”,每一个,都可能正在上演着类似骊山或“归墟之门”的、或大或小的、恐怖的、非自然的“畸变”和“灾难”。地震、海啸、火山喷发、气候剧变、生物疯狂、空间扭曲、精神污染……难以想象的浩劫,可能正在世界各个角落,无声无息、却又惊心动魄地发生着。而这一切,绝大多数“平凡”的人们,可能还一无所知,或者,正在被官方用各种“合理”的理由(比如大规模地质活动、极端天气、未知病毒、群体性癔症等)所掩盖、所解释。
“末日”……真的来了吗?
不,或许,对于这个被“播种”、被“观察”、被“畸变”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地球和人类文明而言,这并非“末日”,而是一种……“清算”?“收割”?“净化”?还是……“转化”的最终阶段?
“种”已深植,“苗”将破土。
“门”扉渐启,“眼”已垂落。
“净”与“秽”,择一而从。
“钥”在你手,“路”在你前。
那四行用冰冷、暗红的、如同诅咒般的文字,再次在孙阳的灵魂深处,无声地、残酷地回响起来。
“种”已深植——骊山、东海、归墟,以及全球无数大小“节点”,这些“畸变”的“种子”,早已深深植根于这个世界。
“苗”将破土——此刻,就是这些“种子”积蓄了无数岁月的力量,最终“破土而出”、疯狂生长、甚至自我毁灭、引发连锁反应的时刻!
“门”扉渐启——“归墟之门”的彻底开启,只是其中之一,或许还有更多的“门”,正在被这股狂暴的力量撬开。
“眼”已垂落——那来自星空深处、或者更高维度的、冰冷的、不带情感的“注视”,从未离开。此刻,这场全球性的、失控的“回响”,是否正是“它们”等待已久的、“观察”的最终阶段?或者,是“它们”启动某种“程序”的“信号”?
“净”与“秽”,择一而从——“净化”畸变,对抗“观察者”?还是接受“污染”,融入那冰冷的、黑暗的、非人的“秩序”?这是一个选择。一个可能决定文明最终命运的选择。但……他们真的有选择吗?
“钥”在你手——七星盒?星核?他孙阳自己?还是……tdI这个小小的、在末日洪流前如同蝼蚁般的“守夜人”组织?
“路”在你前——路,在哪里?是冲进“归墟之门”,去直面那未知的、可能毁灭一切的恐怖?是前往骊山,尝试阻止那个“畸变瘤”的彻底崩溃和连锁反应?还是……去做些别的、或许徒劳的、但必须去做的事情?
孙阳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他的动作很慢,仿佛每一个关节都锈死了,充满了巨大的阻力。当他终于将目光投向主操作区中央、那块最大的、显示着“归墟之门”山谷狂暴景象的屏幕时,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沉静。但那沉静之下,却不再是之前的锐利和果断,而是一种……近乎空无的、将一切情绪、恐惧、犹豫、乃至希望都彻底剥离、燃烧殆尽后,剩下的、最纯粹的、冰冷的、决绝的、赴死般的意志。
他看到了屏幕上,那疯狂旋转、直冲天际的幽蓝光柱。看到了那扭曲、波动、仿佛随时会彻底碎裂的岩壁。看到了那如同沸水般翻腾、开裂、透出幽蓝光芒的大地。
他也“感觉”到了。不,是“知道”了。
那条“路”,就在那里。在那扇被强行撬开的、通往未知恐怖和终极真相的“门”后。在他们脚下这片即将彻底崩溃、燃烧的、充满了“回响”和“诅咒”的大地之下。在他们每一个人,那早已被命运和秘密刻满伤痕、却依然不肯熄灭的、微弱的灵魂之火之中。
没有退路了。也不需要退路了。
这是……最后的“回响”。也是……最后的“机会”。
孙阳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他知道,他必须说点什么。对这个充满了疯狂警报、绝望嘶吼、以及那无声的、毁灭性“回响”的房间说点什么。对瘫在椅子上、濒临崩溃的刘胖子说点什么。对远在北欧、可能正面临同样甚至更严峻情况的林夏说点什么。对在隔壁装备间、可能已经准备好一切的振宇说点什么。对那个刚刚返回、状态未知、但眼神同样冰冷决绝的韩亮说点什么。对……他自己灵魂深处,那点不肯熄灭的、最后的火焰,说点什么。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冰冷、滞涩,充满了金属、臭氧、汗水、恐惧、以及……一丝淡淡的、属于“平凡世界”的、早已远去的、草木的清香。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干涩,但却异常清晰、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了所有嘈杂和混乱的、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在这充满了最后“回响”的、令人绝望的房间里,缓缓响起:
“胖子。”
“林夏。”
“振宇。”
“韩亮。”
他一字一顿,念出了每一个同伴的名字。每念一个,他的目光,仿佛就穿透了厚重的墙壁、遥远的距离、以及那无边的黑暗,与他们对视了一瞬。
然后,他停顿了。只有短短的一秒。
下一秒,他抬起头,目光如炬,直视着屏幕上那疯狂咆哮的“归墟之门”,用那沙哑、平稳、却仿佛用尽了全部生命和灵魂力量的声音,说出了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命令:
“集合。”
“目标——”
“‘归墟之门’。”
话音落下的瞬间。
“地听”安全屋深处,那间封锁着七星盒的、绝对屏蔽的小隔间里。
那个刚刚被孙阳亲手放回特制手提箱、扣上锁扣、启动了屏蔽和自毁装置的、暗沉的、古老的七星盒。
盒盖表面,那七个排列成扭曲北斗七星图案的、内凹的、冰冷的、仿佛从未有过任何异动的“点”中……
最中央的、代表着“天权”星位的、那一个……
极其极其轻微地……
闪烁了一下。
一道比发丝还要细微、比瞬间还要短暂、几乎不可能被任何仪器探测到的、冰冷的、非自然的、幽蓝色的……
微光。
一闪。
而逝。
仿佛一声……
无人听见的……
最后的。
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