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庆的钟声还在紫禁城上空回荡时,坤宁宫暖阁里已乱成一片。
“血止不住!”冯嬷嬷的声音尖得变了调,“快!快叫太医!”
清漓昏沉沉地躺着,身下的褥子像是被一盆又一盆血水浸透,温热黏腻的感觉不断扩散。
她听见周鹤年急促的脚步声,听见王宴之低吼“无论如何要保住她”,听见乳母抱着孩子在隔壁压抑的哭声……然后所有声音都远了,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絮。
高热是在子时烧起来的。
周鹤年跪在床边,手指搭在清漓腕上,冷汗浸透了官袍后背:“是产褥热……加之大出血,气血两亏,邪毒入体。”
王宴之抓住老医官的肩膀,手指几乎要嵌进骨头里:“怎么治?”
“药已经在煎了,人参、黄芪、当归都用上了,但陛下失血太多,普通汤药难以速效……”周鹤年声音发颤,“关键是止血。若血再这么流下去,就算华佗再世也……”
话音未落,帘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黎川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一个风尘仆仆的女子——竟是本该在天津改良“潜蛟艇”的韦筱梦。她官袍下摆沾满泥点,头发凌乱,但眼睛亮得吓人。
“周太医,”韦筱梦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试试这个。”
纸包打开,里面是淡黄色的粉末,细如面粉,带着淡淡的草药味和……明矾的涩味。
“止血粉,”韦筱梦语速极快,“明矾提纯做主料,加了三七、仙鹤草、白及,用酒精萃过。天津工坊有个工匠剖木料时割断手掌,撒上这个,半刻钟血就止住了。”
周鹤年接过,捏起一撮在指尖捻开,又凑近闻了闻:“三七分量是否太重?陛下体虚,恐受不住这么猛的药性……”
“加了一成蜂蜜调性,温和过了。”韦筱梦急道,“现在还有时间犹豫吗?先用外敷,若无效再想别的法子!”
王宴之看着纸包,又看看床上脸色已近透明的清漓,咬牙:“用!”
【丑时·止血与高热】
粉末撒在伤口上。
起初没什么反应,清漓仍在昏睡,呼吸微弱。周鹤年不停地把脉,额头汗珠一颗颗往下掉。
然后,血真的慢慢止住了。
不是瞬间,是那种肉眼可见的减缓——像一条奔涌的小溪被人垒起了沙堤。
“有效!”周鹤年声音发颤,“脉象……稳了一分!”
王宴之一把抓住韦筱梦的手腕:“还有多少?”
“就这一包。”韦筱梦苦笑,“提取工艺太复杂,酒精纯度也不够,这是试制的第三批,成功率只有三成。我收到京里急报就带着所有成品赶回来了,路上跑死两匹马。”
王宴之深深看她一眼:“韦司长,这份情,宴之记下了。”
“别记情了,”韦筱梦摆摆手,“赶紧想想高热怎么办。我路上听说了,是感染吧?光止血不够,得退烧。”
周鹤年已开出了方子:“石膏、知母、金银花、连翘……但陛下脾胃虚弱,猛药灌下去恐伤根本。”
“那就加甘草、粳米护胃。”韦筱梦探头看了眼药方,“石膏分量减两钱,加一味……蒲公英。我在南疆见过土医用这个退热,虽不入正统方剂,但有用。”
周鹤年犹豫。
“听她的。”王宴之斩钉截铁。
药很快煎好,一勺一勺撬开清漓的牙关灌下去。但这只是开始——接下来的三天三夜,坤宁宫变成了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
清漓时而昏迷时而谵语,高热反复,最凶险时连呼吸都弱不可闻。
王宴之守在床边,寸步不离。
他喂药、擦身、换冰帕,困极了就靠在床柱上眯一刻钟,稍有动静立刻惊醒。
三天下来,他瘦了一圈,眼窝深陷,胡茬邋遢,那身象征皇夫身份的蟒袍皱得不成样子。
林太后来看过两次,每次都是红着眼圈离开。杨文渊等重臣在殿外轮流值守,朝政全靠临时咨政会撑着,但所有人都知道,如果清漓挺不过去,这脆弱的平衡随时会崩。
第三天夜里,清漓突然剧烈抽搐。
“惊厥了!”周鹤年脸色煞白。
王宴之冲上去抱住她,防止她咬到舌头。清漓在他怀里颤抖,牙关紧咬,额头上青筋暴起。那画面太残忍,连见惯生死的太医都别过头去。
“清漓……清漓……”王宴之贴在她耳边,声音嘶哑,“撑住,为了我,为了孩子……求你撑住……”
不知是不是听见了,清漓的抽搐渐渐平复。
但她又陷入更深的昏迷。
窗外,天快亮了。
【同一夜·宫墙下的毒】
黎川蹲在御膳房后院的柴垛阴影里,像一尊石雕。
他已经蹲了三个时辰。子时刚过时,暗卫截获了一条从宫外递进来的密信,用暗语写的,但破译后只有一句话:“子丑之交,御药房东窗。”
子丑之交,就是现在。
御药房里灯火通明,太医和药童正在准备今天的药。清漓的高热需要每两个时辰服一次药,这个时辰正是煎第二副的时候。
东窗……黎川的目光锁定那扇半开的窗户。窗外是条窄巷,连通御膳房和太医院,平时少有人走。
有脚步声。
很轻,踩在积雪上几乎无声。但黎川听见了——暗卫的耳朵,能分辨出不同重量、不同习惯的足音。
来的是个小太监,十五六岁模样,低着头,手里提个食盒。他走到东窗下,左右看看,迅速从食盒底层摸出个小纸包,抬手就要往窗里扔。
但手在半空停住了。
黎川的刀鞘抵住了他的后颈。
“什么东西?”黎川声音平淡。
小太监浑身僵硬,纸包掉在雪地上。黎川用脚尖拨开,里面是白色粉末,闻着无味。
“砒霜?鹤顶红?”黎川问。
“不……不是……”小太监哆嗦着,“是……是糖粉,我想给煎药的公公加点甜……”
黎川笑了,刀鞘往前送了半寸:“御药房的规矩,所有药材出入必须登记。你说这是糖粉,好,我现在就叫太医来验,若是毒,你凌迟;若不是毒,你私带外物入药房,杖一百。选哪个?”
小太监瘫倒在地。
黎川拎起他,像拎只小鸡,拖进柴房。一刻钟后,他走了出来,脸色阴沉。
“招了。”他对等候在外的暗卫说,“是江南余孽收买的,毒药是‘七星蕈’提纯的,和顾明德、陈长风中的毒同源。计划是下在陛下的退热药里,加重昏迷,制造‘病重不治’的假象。”
“还有同伙吗?”
“有。”黎川看向宫外,“他供出,江南那边在京师西山的废弃煤窑里,还藏了一批火药。原计划是等陛下……弥留时,引爆制造混乱,趁乱刺杀皇嗣,或至少搅乱朝局。”
暗卫们倒吸一口冷气。
西山!那里离紫禁城不过二十里,若真炸了……
“多少人看守?”
“他说不清楚,但至少三十人,都是林家三房豢养的死士,江南事败后潜伏至此。”
黎川沉默片刻,忽然问:“现在什么时辰?”
“丑时三刻。”
“来得及。”黎川解下披风,“你,去禀报皇夫,就说宫里有贼已擒,我去西山扫尾。你,调一队暗卫跟我走。记住,要快,要静,一个都不能放跑。”
“是!”
马蹄声在雪夜中疾驰而去。
柴垛旁的积雪上,那包白色毒药静静躺着,像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而西山煤窑的黑暗里,五十桶火药已被煤油浸透,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将整个京城拖入万劫不复。
清漓还在昏迷,皇嗣危在旦夕,黎川能赶在天亮前阻止这场浩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