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灯亮到晚上九点,玻璃上凝着层薄薄的水汽。陈砚之正在核对药材库存,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像破风箱拉不动似的。他抬头时,林薇已经拉开了门,扶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老太太走进来。
“咳咳……大夫……咳咳咳……”老太太刚站稳就弯下腰,咳得背都驼成了虾米,手里的手帕捂在嘴上,咳完后掀开看,上面沾着点淡粉色的痰丝。旁边的中年男人赶紧替她拍背,眉头拧成个疙瘩:“陈大夫,我妈这咳嗽快一个月了,白天还好,一到后半夜就咳得没法睡,去医院拍了片,说肺里没炎症,就是气管有点敏感,开了止咳药,吃了也不管用。”
陈砚之让老太太坐下,伸手搭脉时,指尖能感觉到她脉搏跳得又快又弱,像风中的烛火。“您张嘴我看看舌苔。”他轻声说。老太太刚张开嘴,又是一阵剧咳,好不容易止住了,陈砚之瞥见她舌面光红无苔,像剥了皮的荔枝,心里咯噔一下——这是阴虚的典型症状。
“晚上咳的时候是不是觉得嗓子里又干又痒?”陈砚之问。老太太点点头,喘着气说:“不光痒……还发紧……像有根线勒着……咳咳……一咳就停不下来,有时候还会心慌……”
林薇这时已经拿出了针灸针,消毒棉球在穴位上擦了擦:“阿姨,我先给您扎几针试试,能暂时止止咳。”她捏起银针,在老太太的太渊穴轻轻刺入,“这是肺经的原穴,能补肺气,您试试慢慢深呼吸。”
老太太依言吸气,咳意果然轻了些。林薇又在鱼际穴扎了一针:“这是荥穴,治咳嗽最灵,尤其是这种夜里加重的干咳。”她转动针尾,“您觉得嗓子里发潮没?”
“嗯……好像……没那么干了……”老太太的声音还有点哑,但说话顺了些。
陈砚之翻出《太平惠民和剂局方》,手指点在“百合固金汤”那一页:“您这是肺肾阴虚,夜里属阴,虚火往上冲,就咳得厉害。百合固金汤能滋阴润肺,正好对症。”他一边写药方一边念叨,“百合15克,生地黄20克,熟地黄15克,玄参10克,贝母10克,桔梗6克,甘草6克,麦冬12克,白芍10克,当归10克,知母10克——加知母是因为您咳的时候带点心慌,知母能清虚火、安心神。”
旁边的男人凑过来看药方:“大夫,我妈胃不好,这药会不会太寒啊?她吃凉的容易拉肚子。”
“放心,”陈砚之笔锋一顿,“我加了3克干姜,中和一下药性,既不影响滋阴,又护着脾胃。煎药的时候放两颗大枣,再把药汁放温了喝,就没事了。”
这时爷爷端着杯温水过来,递给老太太:“先漱漱口,缓缓气。你这咳嗽啊,就像老房子的烟囱,里面结了层黑灰,风小的时候(白天)还能将就着排烟,到了夜里风停了(阴气重),那烟就堵在里头,呛得人直咳嗽。”
老太太漱了口,笑了笑:“大爷这比喻真形象……可不是嘛,我这嗓子就像被烟呛着似的,火辣辣的。”
“这药啊,就像给烟囱除灰的刷子,”爷爷指着药方,“百合、地黄这些是软毛刷,慢慢把那层灰(虚火)刷下来,桔梗是通烟囱的铁棍,把刷下来的灰顺出去。连着喝上几天,烟囱通了,夜里就不呛得慌了。”
林薇起了针,用棉球按住针孔:“阿姨,我再教您个小法子,晚上咳的时候,按揉手腕内侧的列缺穴,顺时针揉三分钟,能顶一阵子。”她抓着老太太的手,在腕横纹上找位置,“对,就是这儿,有个小凹陷,按下去酸酸的就对了。”
“那饮食上有啥要注意的?”男人又问。“别吃辛辣的,像辣椒、生姜这些,等于往烟囱里扔火星子,”陈砚之叮嘱道,“也别吃太咸,盐多了会生痰。可以煮点雪梨银耳汤,加两颗川贝,每天早上喝一碗,辅助着药效来。”
老太太站起来,试着咳了两声,居然没像刚才那样停不下来。“真神啊……刚才还咳得直不起腰,这会儿居然能好好说话了。”她拉着林薇的手,“姑娘你这针扎得真舒服,一点都不疼。”
“这是阿姨您配合得好,”林薇笑着收拾针具,“明天这个时间再来扎一次,巩固一下。药记得早晚各喝一次,喝完别立马躺下,坐着歇十分钟,让药顺下去。”
男人扶着老太太往外走,临出门时又回头问:“大夫,这药得喝多久啊?”“先喝七天,”陈砚之挥挥手,“到时候再来看看,我根据情况调方子。放心,阴虚是慢性病,但只要对症,慢慢就能调理过来。”
送走母子俩,林薇擦着针灸针说:“刚才看阿姨手帕上有痰丝,我还担心是肺里有问题,还好只是虚火上来的。”“嗯,”陈砚之点点头,“她脉虽弱但不乱,舌苔也没腻苔,排除了痰湿,不然就得用二陈汤了。”
爷爷坐在门口的竹椅上,看着外面的夜景说:“这治病啊,就像给花浇水,旱了(阴虚)得慢慢浇,涝了(痰湿)得赶紧排,急不得,也慢不得。”路灯的光落在他银白的头发上,把这句话染得暖暖的。葆仁堂的药香混着窗外的桂花香,在夜色里慢慢散开,像在轻轻哼着一首治愈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