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药碾子正碾着苍术，发出沙沙的轻响。林薇刚把晒干的生姜片装进瓷罐，玻璃门被推开时，带进一股冷飕飕的风，一个裹着厚羽绒服的女人缩着脖子走进来，明明是初秋，她却戴着毛线手套，鼻尖冻得通红。
“陈大夫，林大夫，”女人摘下手套，露出一双冰凉的手，指关节泛着青，“我这手啊，夏天都得戴手套，一吹空调就发麻，现在更邪乎，连碰点凉的都不行——昨天开冰箱拿牛奶，指尖像被针扎似的疼，过了半小时才缓过来。”
陈砚之放下手里的处方，示意她把手放在诊脉垫上。指尖刚触到她的手腕，就觉得像碰了块冰，脉沉细得几乎摸不着，像冻住的小溪。“除了手凉，脚是不是也总冰着？夜里睡觉得穿袜子？”
“可不是嘛！”女人猛点头，往手心里哈着气，“脚底板像踩着块冰，冬天盖两床被子都暖不热。月经也不准，总是往后拖，来的时候肚子疼得直打滚，血块多的像小石子。”
林薇递过杯姜枣茶，女人捧着杯子，手指还是没缓过来，依旧冰凉。“您这情况多久了？是不是从小就怕冷？”
“打记事起就比别人穿得多，”女人喝了口热茶，总算缓过点劲，“前两年生了孩子，坐完月子更严重了，现在连吃水果都得用热水烫过，不然准拉肚子。”
里屋的爷爷端着个紫砂杯出来，杯里飘着肉桂的辛香。他瞅了瞅女人的舌头——舌淡胖，边有齿痕，苔白腻得像结了层霜。“你这毛病，就像冰箱里的冻肉——外面看着好好的，内里全结着冰，得慢慢化，急不得。”
“冰箱冻肉？”女人没明白。
“对啊，”爷爷往竹椅上坐，指节敲着桌面，“你这是‘寒凝血瘀’。生娃时耗了气血，就像冰箱突然断了电，里面的东西开始‘受潮’；后来又不注意，贪凉吃生冷，等于给冰箱重新通了电，把受潮的地方全冻住了——手脚冰凉是‘冻’在末梢，月经有血块是‘冻’在子宫，拉肚子是‘冻’着脾胃。”
陈砚之在一旁点头，提笔开方：“脉沉细，舌淡苔白，是阳虚有寒；月经有块，是寒凝血瘀。得用温阳散寒、活血通经的法子，李东垣的黄芪建中汤合失笑散加减就行。”
“黄芪建中汤？”林薇凑近看药方，“是补气温中那个？”
“对，”陈砚之笔尖不停，“黄芪15g，补气升阳，像给冰箱加个加热器；桂枝10g、生姜3片，温通经脉，好比给冻住的水管裹层棉絮；白芍12g，柔肝缓急，对付肚子疼正好；再加饴糖30g（烊化），建中焦之虚，让脾胃这‘小火炉’先烧起来。”
爷爷补充道：“光散寒不够，她这血块多，得加点活血的——蒲黄10g（包煎）、五灵脂10g，这是失笑散，能活血化瘀，把‘冻住’的血块化开。就像给结冰的河面凿个洞，让水流起来。”
女人捧着杯子，有点犹豫：“这些药会不会太燥？我以前喝补药总上火，嘴上长溃疡。”
“放心，”爷爷笑了，“加茯苓15g、白术12g，健脾利湿，就像在加热器旁放个加湿器，既保暖又不干燥。李东垣说‘温阳需顾脾’，脾是气血生化之源，脾强了，阳气才能补得进去。”
陈砚之又添了味当归10g：“补血活血，让‘化开的冰’变成‘活水’，不然光通不补，气血还是跟不上。”他把药方递给女人，“用水泡半小时，大火烧开后转小火煎40分钟，饴糖最后放进去搅化。每天一副，分早晚温服，最好空腹喝，吸收得快。”
林薇已经抓好了药，用纸包好递过去：“这里面有袋艾叶，您回去用艾叶30g、生姜5片煮水泡脚，每天晚上泡20分钟，水要没过脚踝，能帮着温通经脉，比吃药见效快。”
“那饮食上要注意啥？”女人捏着药方问，“能吃点啥补补？”
“别瞎补！”爷爷摆摆手，“羊肉、牛肉可以吃点，但别吃火锅、烧烤，那是‘燥补’，容易上火；多吃山药、莲子、红枣，煮成粥，这是‘温补’，像给小火炉添柴，慢慢烧。记住，冰饮、凉菜、西瓜这些‘冰箱里的东西’，一口都别碰。”
女人站起来时，手已经暖和多了，她摸着自己的手腕笑：“刚才进来时手冻得发僵，现在居然能伸直了，这姜枣茶真管用。”
“不是茶管用，是你心里不慌了，”爷爷送她到门口，“治病就像化冰，不光要靠药，还得靠心气——你总想着‘我这病好不了’，就像给冰上加霜；你信它能好，就像给冰边生火，好得自然快。”
女人走后，林薇收拾着桌面，忍不住对陈砚之说：“爷爷这‘冰箱冻肉’的比喻太绝了，比课本上的‘寒凝血瘀证’形象多了，病人一听就懂。”
陈砚之笑了笑，看着药方上的字迹：“所以说医道不光是用药，还得会‘翻译’——把深奥的医理翻译成病人能懂的话，他们才愿意配合。你看这方子，温阳、散寒、活血、健脾，看似复杂，其实就是‘化冰、通河、补水、固堤’，一环扣一环。”
爷爷端着紫砂杯，看着窗外的阳光：“行医几十年，我算明白了，最好的药方，不光能治病，还能治‘心’。病人心里亮堂了，药劲才能真正往骨子里去。”
葆仁堂里，苍术的香气混着肉桂的辛香，在阳光里慢慢散开，像在说：那些藏在身体里的“寒气”，只要用对了法子，总有被暖化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