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铜铃刚响过辰时,门帘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掀开,一个穿运动服的年轻人扶着个中年男人闯进来,男人半边脸肿得像发面馒头,眼皮都挤成了一条缝,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渗出血迹。
“陈大夫!林大夫!快看看我爸!”年轻人声音发颤,把男人往诊床上扶时,不小心碰了他的胳膊,男人疼得“嘶”了一声,冷汗瞬间冒了一层。
陈砚之放下手里的《外科精要》,起身时注意到男人的手腕——密密麻麻布满了米粒大的红疹,有的已经抓破,结着黄痂,和脸上的肿胀连成一片。“先坐下。”他示意男人靠在枕头上,指尖刚触到他的脸颊,就被烫得缩了手,“发烧?”
“38度7,刚量的。”年轻人赶紧递过体温计,“昨天还好好的,夜里突然喊脸痒,抓了几下就肿起来了,早上起来眼睛都睁不开,脖子上也起了一片小疹子,越挠越痒,还流黄水!”
林薇在一旁记录,笔尖顿了顿:“叔叔之前吃了什么特别的?接触过花草或者宠物吗?”
男人张了张嘴,声音含混不清:“就……就喝了半瓶过期的芒果汁,夜里起夜时碰了下院子里的绣球花……”
“芒果过敏的人不少,绣球花的汁液也容易引发接触性皮炎。”陈砚之翻开男人的眼睑,眼白布满血丝,“但这肿胀范围太大,还伴发烧,不像单纯过敏。”他转向里屋,“爷爷,您来看看?”
爷爷拄着拐杖慢悠悠走出来,瞅了眼男人的脸,又捏起他手腕看疹子,忽然笑了:“这是‘绣球风’缠上芒果毒,俩邪凑一块儿了。”
“绣球风?”年轻人愣了,“那是什么?”
“就是接触绣球花引起的接触性皮炎,”爷爷往诊桌前坐,“加上他喝了过期芒果汁,湿热毒在里头拱,内外夹攻,才肿成这样。”他摸出个小瓷瓶,倒出些淡黄色的药粉,“先按李东垣的法子,调脾胃,固正气——他这肿,一半是邪毒,一半是脾虚扛不住。”
陈砚之接过话:“李东垣说‘内伤脾胃,百病由生’。叔叔这情况,得先清湿热,再补脾气。”他提笔写方,“金银花15g、连翘12g,这俩是清热解毒的先头兵,对付绣球花和芒果的毒刚好。”
“等等,”爷爷敲了敲桌子,“加苍术10g、黄柏10g,朱丹溪的二妙散,治湿热下注最灵,他这疹子流黄水,正合用。”
林薇插了句:“可叔叔还发烧呢,要不要加点退烧的?”
“加石膏30g(先煎)、知母10g,”陈砚之点头,“白虎汤的底子,清阳明气分热,比退烧药稳。”
爷爷又道:“别光顾着清,他这脾虚是根儿。李东垣的补中益气汤得掺点——黄芪15g、党参12g、白术10g,补脾气,让他自己能扛住邪毒。”他顿了顿,“记得加防风6g,风药能散湿,还能引药到皮肤。”
陈砚之把方子写全了,递给年轻人:“煎药时加3片生姜、1枚大枣,先泡半小时,石膏单独煮15分钟,再下其他药,大火烧开转小火煎20分钟。头煎二煎混着喝,一天两次。”
“那外用药呢?”年轻人急着问,“他这脸肿得没法出门,脖子上的疹子还在流黄水……”
爷爷早从柜子里翻出个小罐子,打开时飘出股清凉气:“这是用马齿苋、蒲公英、地肤子熬的药膏,专治这种流黄水的疹子。”他示意林薇,“你帮着涂一下,记住,别用手抓,用棉签蘸着抹,一天三次。”
林薇戴上手套,蘸了药膏往男人脖子上涂,男人舒服得哼了声:“凉丝丝的,真不那么痒了。”
“还有,”爷爷叮嘱,“这几天别吃鱼虾、别碰花草,尤其绣球花,见着就得绕着走。吃点小米粥、山药,按李东垣说的,‘温软饮食,不犯寒凉’。”
年轻人拿着药方要走,爷爷又喊住他:“等下,按张子和的法子,得给邪毒找个出路。”他往药包里塞了包番泻叶,“要是三天没大便,泡3g喝,通通便,毒能排得快些。张子和说‘攻下邪毒,就是扶正’,别舍不得用泻药。”
男人这时总算能说句囫囵话:“谢谢……这脸能消下去不?后天还得去接孙子放学呢……”
“放心,”陈砚之收拾着药盒,“按方吃药,三天消肿,五天退疹,保你能准时接孙子。”
年轻人千恩万谢地扶着男人走了,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药方上,金银花、连翘的字迹旁,李东垣、朱丹溪、张子和的名字像在眨眼睛。林薇收拾药膏时笑了:“这金元四大家的法子凑一块儿,再顽固的疹子也得退了吧?”
爷爷哼了声:“邪毒再横,也架不住咱们辨证清楚,用药准。”他往躺椅上靠,“下次遇着这内外夹攻的,还这么治——清得狠,补得稳,邪有出路,正能守住,就没有好不了的。”
陈砚之把方子归档时,发现爷爷刚才加的苍术黄柏,刚好中和了石膏知母的寒凉,黄芪党参又托住了清泻的力道,心里忽然亮堂起来:原来金元四大家的法子,不是各成一派,而是能像拼积木似的,按病情搭出最合适的方子。他抬头看向林薇,后者正对着药柜里的二妙散瓶子出神,两人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明白。葆仁堂的药香混着阳光的味道,漫得满屋都是,比任何言语都更像一句承诺——只要辨证准了,再怪的病,也有治得好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