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药杵刚停下,门口的风铃就响得沉郁。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扶着墙进来,脸色灰败得像蒙了层尘土,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每走一步都要吸口凉气,手死死捂着小腹。
“陈大夫……”男人声音发颤,刚坐稳就从公文包里掏出个玻璃罐,里面装着黑乎乎的东西,“您看我这大便……这三天都是这样,黑得像墨汁,还黏在马桶上冲不掉,昨天开始头晕,刚才在地铁里差点晕倒。”
林薇刚倒好的温水递到一半,看见罐子里的东西,手不由得顿了顿。陈砚之接过罐子,对着光看了看,又闻了闻,眉头拧成个疙瘩:“柏油样便,带腥气……您这是上消化道出血啊。”
男人嘴唇哆嗦着:“我知道!去医院查了胃镜,说胃溃疡,开了止血药,吃了两天没见好,反而觉得肚子更胀,老反酸水,夜里烧心烧得睡不着。”他掀开衬衫,肋骨下方有片淡淡的淤青,“前天应酬被客户推了一把,当时没在意,现在摸这儿还疼。”
爷爷端着个粗瓷碗从里屋出来,碗里是刚熬好的藕节汤,看见男人的样子,把碗往他面前一放:“先喝两口,藕节能凉血止血,李东垣在《兰室秘藏》里写过,‘血症先止血,再治其本’。”
男人捧着碗喝了两口,爷爷趁机搭脉:“脉细弱,跳得又快又沉,舌淡苔白腻——这是脾虚不能统血,加上气滞血瘀。”他转头对陈砚之说,“用李东垣的‘黄土汤’加减,再合上朱丹溪的止血法。”
“黄土汤?”陈砚之翻出医书,“治脾阳不足的便血那个?里面有灶心土、附子……”
“对,但得调调。”爷爷从药柜里抓药,“他这有胃溃疡,附子太燥,换成炮姜6g,温阳又不刺激胃;灶心土30g(先煎取汁),李东垣说这玩意儿能‘温脾涩血’,就像给出血的伤口盖层暖被子;再加白术15g、党参12g,补脾气,脾能统血了,血才止得住。”
男人急着问:“那止血的药呢?光补能行吗?我这都快晕了。”
“别急,”陈砚之提笔写方,“朱丹溪治血症,最爱用‘三黄二地’——黄芩10g、黄连6g清胃热,生地15g、地榆炭15g凉血止血,再加点白及10g,这药能在胃黏膜上形成保护膜,专治胃溃疡出血,他在《本草衍义补遗》里提过。”
爷爷补充道:“加三七粉3g(冲服),既能止血又能活血,免得血止住了,瘀血堵在胃里更胀。还有甘草6g,调和诸药,李东垣说‘甘草能缓急止痛’,正好治他这烧心。”
林薇在旁边记着剂量,忽然抬头:“灶心土现在不好找,用赤石脂代替行吗?”
“可以,”爷爷点头,“赤石脂30g(先煎),涩肠止血的劲儿比灶心土温和,更适合胃溃疡。煎药时注意,先用赤石脂煎水,再用这水煮其他药,别直接混着煮。”
男人看着药方,眉头还是没松开:“这药得喝多久?我下周还有个重要合同要签……”
“至少喝五天,”陈砚之把方子折好递给他,“这五天别碰酒和辛辣的,也别喝牛奶,容易胀气。就吃小米粥、蒸山药,李东垣说‘养胃以软食为先’,让胃好好歇着。”
爷爷指着他的淤青:“那地方用热毛巾敷,每天两次,每次十分钟,把瘀血散开。还有,别再应酬了,命比合同值钱。”
男人把药方小心翼翼塞进钱包,又问:“我这头晕是咋回事?要不要加点补气血的?”
“血止住了自然就不晕了,”林薇递过个暖水袋,“您这是失血太多,现在补反而滋腻碍胃,等大便颜色变浅了,再用当归、枸杞泡水喝。”
男人刚站起来,手机响了,他看了眼屏幕,烦躁地按掉:“客户又催……我这身体,哪还能喝酒啊。”
“给你这个,”陈砚之从抽屉里拿出包葛花,“要是实在推不掉,喝酒前泡杯葛花水,能解酒护胃,李东垣也用这法子。”
男人攥着葛花,眼圈有点红:“谢谢您,陈大夫。我这病要是好了,一定来给您送面大锦旗。”
“锦旗不用,”爷爷摆摆手,“你能按时吃饭、少熬夜,比啥都强。李东垣说‘内伤脾胃,百病由生’,你这胃溃疡,根子就在常年应酬、饮食不规律上。”
男人走后,林薇收拾桌子时,看着那碗没喝完的藕节汤,小声问:“爷爷,刚才那叔叔的便血,看着挺吓人的,李东垣的方子真能管用?”
“怎么不管用?”爷爷擦着药秤,“他这出血不是实热,是脾虚撑不住血了,就像破了个洞的袋子,得先把袋子补结实,再把洞堵住。李东垣的法子就是补袋子,朱丹溪的是堵洞,俩结合着来,才稳妥。”
陈砚之望着窗外,男人的背影正消失在街角,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装药方的钱包。他忽然想起李东垣的话:“人以脾胃为根本,有胃气则生,无胃气则死。”大概就是说,不管多忙,都得好好吃饭、好好护着自己的脾胃吧。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黄土汤加减”的药方上,赤石脂、白术、地榆炭的名字在光线下透着沉静的力量。林薇把葛花放回药柜,忽然笑了:“看来以后得多备点藕节和葛花,现在的人啊,总为了工作折腾自己的胃。”
陈砚之点头,拿起药方仔细看了看,在末尾添了行字:“五天后复诊,查大便潜血。”笔尖划过纸面,像在给那个疲惫的胃,写下一句温柔的叮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