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万籁俱寂。城北这一片多是老旧的平房和零散的小作坊,白日里嘈杂混乱,到了深夜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偶尔传来几声野狗的吠叫,更添几分荒凉。
“利民五金修理铺”的招牌歪斜地挂在门楣上,油漆斑驳脱落。铺面卷帘门紧闭,旁边堆放着一些废旧自行车架和锈蚀的铁皮桶,散发出淡淡的机油和铁锈混合的气味。
距离修理铺约五十米开外,一处早已废弃的砖瓦房阴影里,周建国如同一尊石雕,一动不动地潜伏着。他四十出头,面容黝黑刚毅,眼神锐利如鹰,身上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深灰色工装,与周围环境完美融合。在他身后和两侧,分散着另外五名同样装扮、气息精悍的干警。他们是他从郊区分局带来的绝对心腹,每个人都曾与他出生入死,背景干净得像白纸,忠诚无可置疑。
他们是两个小时前分批秘密抵达这里的,没有动用任何一辆警车,全部骑自行车或步行,从不同方向迂回靠近,然后在预定地点汇合。行动前,所有人的通讯设备(包括周建国自己那台宝贵的对讲机)都已关闭电池取出,确保不会被任何可能存在的监听设备捕捉到信号。
周建国借着微弱的月光,再次看了看腕上的旧手表。距离预定的行动时间还有十分钟。他的目光死死锁住修理铺那扇紧闭的卷帘门,以及旁边那个同样漆黑、疑似后门的小侧窗。
根据王强提供的信息和白玲紧急调阅的户籍资料,赵老栓,五十二岁,未婚,独居在此经营修理铺超过十五年。表面记录清白,无犯罪前科,邻里评价是“手艺不错,有点孤僻,不爱说话”。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可能暗中为敌特组织加工过关键的引爆装置零件。
“头儿,侧窗有动静。”耳畔传来极轻微的、几乎被夜风吹散的气音,是他安排在修理铺侧面制高点的观察哨。
周建国眼神一凝,微微调整姿势,透过废弃房屋墙体的裂缝,凝神望去。
只见那扇小侧窗的窗帘,似乎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不像是风吹的,更像是有人从后面小心翼翼地拨开一条缝,向外窥探。
赵老栓没睡!他在警觉!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要么是他本就心虚失眠,要么……他可能已经收到了某种警示。
周建国心念电转,当机立断,对身边最近的一名干警做了个极其隐蔽的手势——提前行动,防止目标狗急跳墙或从其他未知暗道逃脱。
那名干警像狸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滑出阴影,借着杂物堆的掩护,迅速接近修理铺的后墙。他手中拿着一套特制的、几乎没有反光的开锁工具。
与此同时,周建国对另一边打了个手势。另外两名干警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从阴影中窜出,以惊人的速度直扑修理铺的正门,手中多了一截短小的、包裹着厚布的铁钎,准备强行撬开卷帘门的同时制造正面突击的声势,吸引注意力。
“咔哒……”后墙方向传来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轻响,锁开了。
“砰!哗啦——!”几乎在同一瞬间,正门方向传来铁钎插入卷帘门缝隙的闷响和用力撬动的刺耳摩擦声!
“谁?!”修理铺内传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嘶吼,是赵老栓的声音!
“哐当!”后门被猛地撞开,第一名干警如同出膛炮弹般冲了进去!
“不许动!公安局的!”正门处的干警也在这时奋力掀起了半截卷帘门,厉声大喝,雪亮的手电光柱瞬间刺入昏暗的室内!
周建国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正门口,目光如电,瞬间扫视全场。
修理铺内部比想象中杂乱,到处都是工具、零件、半成品的金属件,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和金属切削液的味道。一个穿着汗衫、头发花白凌乱、身材干瘦的老头——正是赵老栓,正惊慌失措地从里间的小床边跳起来,手里似乎下意识地抓向床边的一个旧工具箱。
“手放开!举起手来!”从后门突入的干警枪口已然对准他,厉声喝道。
赵老栓身体一僵,脸上瞬间褪去血色,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和狠厉,但面对前后夹击、黑洞洞的枪口和手电强光,他最终还是颓然松开了抓向工具箱的手,缓缓举了起来。
“搜!”周建国冷声下令。
两名干警立刻上前,一人控制住赵老栓,迅速搜身并上铐,另一人则开始仔细搜查那个旧工具箱以及床铺附近。
“报告!箱子里有现金、一些票据,还有这个!”搜查工具箱的干警从一堆杂物底部,翻出了一个用油纸包裹的小布包,打开后,里面是几枚黄铜加工的精巧小齿轮和两截特殊的弹簧,与技术科分析的定时装置零件材质、工艺特征高度相似!
周建国拿起一枚齿轮,对着手电光仔细看了看,边缘有细微的、非标准工具留下的加工痕迹。他目光冰冷地看向面如死灰的赵老栓:“赵老栓,这些东西,哪来的?给谁加工的?”
赵老栓嘴唇哆嗦着,眼神躲闪,却紧闭着嘴,一言不发。
“带回局里!”周建国不再多问。这里不是审讯的地方,必须立刻将人和赃物转移到绝对安全的地点。他隐隐有种感觉,这次的抓捕虽然成功,但似乎……有点过于顺利了?赵老栓刚才看向工具箱那一眼的狠厉,不像是毫无准备。
“仔细搜查整个铺子,任何角落都不要放过,特别是可能藏匿图纸、笔记、通讯工具或者暗道的地方!”周建国补充命令。
干警们立刻展开更彻底的搜查。修理铺不大,但杂物极多,搜查需要时间。
周建国走到门外,警惕地扫视着依旧寂静的街道和远处的黑暗。凌晨的风吹过,带着寒意。他心中那丝不安并未消散。内鬼……如果真的存在,并且级别不低,那么从白玲向局长汇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对方会不会已经察觉到异常?赵老栓这里,是否已经成为了一个“弃子”或者“陷阱”?
他抬头望向东南方向,那是市区,是白玲所在的位置。玲子,你现在那边,压力恐怕比这里更大吧?
***
市公安局,技术科保密通讯室内。
白玲脸色苍白,但眼神却亮得灼人,如同冰封的火焰。她刚刚通过一条绝密的单线线路,与郊区分局一个同样保密的地点取得了短暂联系,确认了周建国已成功控制赵老栓并发现了关键零件。这让她悬着的心稍稍落地,但随即又提得更高——人抓到了,下一步的押送、关押、审讯,每一个环节都可能出问题,都可能给内鬼可乘之机。
她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积了七八个烟头。平时她很少抽烟,但今夜,尼古丁成了她保持头脑高速运转和对抗巨大压力的唯一倚仗。
局长刚才与她长达一小时的密谈,内容让她背脊发凉。局长的态度是明确和支持的,但也透露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信息:近期有几份关于敌特案件的内部简报,其流转范围和知密级别,存在细微的、不合理的偏差。虽然无法直接指向具体个人,但足以证明“内鬼”存在的可能性极高,且其权限不低。
局长授权她秘密调查,但范围仅限于她绝对信任的寥寥数人,并且必须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进行。这无异于在雷区中跳舞,在敌人的窥视下寻找敌人的影子。
“叮铃铃——”
保密通讯室的内线电话突然响起,声音刺耳。
白玲瞬间掐灭手中的烟,迅速抓起听筒:“喂?”
“白科长,值班室报告,十分钟前,总局值班室的专线接到一个匿名电话。”电话那头是她安排在外围值班的心腹干警,声音压得很低,“对方只说了一句话:‘城北的钉子,怕是要松了。’然后就挂了。追踪过去是公用电话,位置在城西,距离很远。”
城北的钉子,怕是要松了?!
白玲的心猛地一沉。这显然是一句暗语警告!“钉子”很可能指的就是刚刚被抓的赵老栓!“要松了”……意思是赵老栓可能保不住,或者会开口?还是指针对赵老栓的灭口或劫夺行动即将开始?
这个电话是谁打的?是内鬼在试探?还是在用这种方式向同伙示警?亦或是……某个知晓内情却无法明说的“自己人”在冒险提醒?
无论如何,这都证实了内部信息确实在泄露!而且对方反应速度极快!
“知道了。继续监控所有异常通讯,尤其是通往城北方向或郊区分局的。有任何情况,立刻用这个号码报给我。”白玲声音冷静,但握着听筒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挂断电话,她立刻看向墙上挂着的市区地图,目光落在城北和郊区之间可能的几条路线上。周建国押送赵老栓返回,会选择哪条路?内鬼如果得到消息,会在哪里动手?灭口,还是劫人?
她必须立刻将这个消息,以及自己的判断,传递给周建国和王强!但保密线路不能轻易反复使用,容易暴露。而王强所在的临时联络点……
白玲咬了咬牙,快速写下一张纸条,折叠成最小的方块,然后起身,走到保密通讯室角落一个上锁的铁柜前,打开,从里面取出一部体积小巧、看起来像收音机,却带着特殊天线的设备——这是一台实验性的短距离便携式发报机,覆盖范围有限,且使用特定频段和密码,是她手中最后一道应急通讯手段。
她熟练地调整频率,戴上耳机,手指在小小的电键上快速而有节奏地敲击起来。一串加密的电波,穿透凌晨的寂静,射向城北郊区的方向,目标是王强所在的临时联络点附近一个预设的、只有她和周建国知道的秘密接收点。
她能做的预警和安排,已经全部发出。剩下的,就看周建国的临机决断,和王强能否及时将信息传递过去了。
时间,此刻成了最残酷的敌人。
发报完毕,白玲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王强沉稳的脸庞。他现在在哪里?是否安全?他为自己、为这个案子,已经冒了太多风险……
还有安杰那个丫头,不知道在四合院是否安稳。那个单纯得让人心疼的女孩,不应该被卷入这些黑暗的斗争。
各种思绪纷至沓来,但很快就被她强行压下。现在不是分心的时候。她重新睁开眼,眼神恢复锐利和冰冷。内鬼,无论你是谁,藏得多深,我一定会把你揪出来!
她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另一个号码:“是我。立刻调取最近三天所有能接触到我刚才列出那几份简报的人员名单,以及他们昨夜至今的活动轨迹和通讯记录,要最详细的。注意方式,不要引起任何警觉。”
暗战,从内部悄然升级。而风暴的中心,正迅速向城北郊外那条未知的押送路线上汇聚。
修理铺内,对赵老栓的初步搜查接近尾声,除了那包关键零件,暂时没有发现图纸或通讯工具。赵老栓依旧顽固地沉默着。
周建国看了看时间,不能再耽搁了。“一组留下继续搜查,二组,带上人和东西,我们走。不走大路,按备用路线三撤离。”
他选择了一条最偏僻、最绕远,但沿途地形复杂、易于隐蔽和反侦察的路线。这是他在接到任务时就预先规划好的几条路线之一。
干警们迅速行动,将赵老栓牢牢控制,塞进一辆早已停在远处小巷里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破旧面包车。周建国亲自坐在副驾驶,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车窗外的黑暗。
面包车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缓缓驶离了利民五金修理铺,如同一条融入夜色的鱼,向着郊区更深处的秘密安全点驶去。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修理铺斜对面一栋早已无人居住的二层小楼楼顶,一个黑影如同壁虎般紧贴着烟囱的阴影,手中的望远镜缓缓收起,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黑影悄然滑下楼顶,消失在另一侧的巷弄中,动作敏捷得不像常人。
而在更远处,通往备用路线三的一条必经岔路口旁,一片茂密的杨树林里,似乎有几点微弱的红光,如同蛰伏野兽的眼睛,在黑暗中明明灭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