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白影悄然返回,虚弱地靠在武馆废墟的边缘,正是去而复返的燕白露。
她冲着躺椅的方向,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示意任务完成,随后便立刻盘膝坐下,争分夺秒地调理几乎要沸腾的内息。
石敢当刚想上前嘘寒问暖,却发现师父的目光根本没有停留在那个白衣女子身上。
顾休的视线,越过了伤痕累累的盟友,越过了忠心护卫的徒弟,落在废墟远处的一个角落。
在那里,刘翠花依旧麻木地坐着。
她怀里紧紧抱着那个破旧的拨浪鼓,像是抱着全世界。一个路过的幸存者慌不择路,不小心从旁跑过,脚下带起的石子“当啷”一声,碰掉了她怀里的拨浪鼓。
“啊——!”
刘翠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疯狂地扑了过去,将那个沾满尘土的拨浪鼓抢回怀中。她用身体护住它,用手擦拭着上面的灰尘,口中发出野兽护食般的、不成调的呜咽。
她没有流泪。
但那份浸入骨髓的绝望,比任何泪水都更加沉重,也更加滚烫。
顾休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眼中最后一点慵懒,如同被狂风吹散的云烟,彻底熄灭了。
他想守护的“日常”,从来不是什么波澜壮阔的史诗,就是这些凡人最卑微、最鲜活的喜怒哀乐。现在,它被毁了,被山顶上那个自以为是的疯子,用最粗暴、最不讲道理的方式,砸得粉碎。
他内心深处,那份名为“顾长乐”的、用十年时光精心打造的慵懒外壳,在这一刻,出现了一道无法修复的深刻裂痕。
“师父?”石敢当敏锐地察觉到了顾休身上气息的变化,紧张地问了一句。
顾休没有回答。
他站了起来。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一旁的燕白露和石敢当同时心头一凛。他走到沉睡的白猿身边,那庞大的身躯如同一座白色的小山,呼吸间带着沉闷的雷音。
石敢当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菜刀,而燕白露则投来了混杂着不解与期待的目光。
顾休并没有触碰白猿,而是弯下腰,将手掌轻轻地按在了被“圣域”残存光晕笼罩的大地之上。
他闭上了双眼。
《大梦千秋诀》悄然运转,他的神意如水银泻地,顺着大地破碎的经络无限延伸。他“听”到了大地的呻吟,那是一种被亿万根毒针狠狠扎穿的、狂乱而痛苦的哀嚎。
他开始进行一次前所未有的尝试。
一种被他戏称为“因果编程”的精细操作。
首先,他的神意像一个最高效的筛子,在地脉无数混乱的痛苦波动中,精准地将来自鹰愁峰顶“吞龙桩”的那一股最剧烈、最核心的痛感,“筛选”了出来,并将其“放大”了百倍。
“唔,比给石敢当解释‘火候’和‘刀工’的区别还麻烦……”顾休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仿佛在做一个极度耗费心神的手工活。
接着,他捕捉到了那块剑意石块的气息,以及苍九旻那股毫不掩饰的、与之一同交织的贪婪气息。这成了一个独一无二的“信标”。
最关键的一步来了。
他将“痛苦之源(吞龙桩)”与“仇恨信标(苍九旻)”,在普通人无法理解的因果层面上,强行“绑定”在了一起。
他没有对白猿下达任何复杂的命令,只是向它沉睡的混沌意识中,传递了一个简单、清晰、却又无法抗拒的“指令”。
他 = 疼痛。
在白猿混沌的梦境中,那无尽的、无差别的痛苦,突然有了形状,有了颜色,有了味道。所有的痛苦都凝聚成了山顶上那个渺小却又散发着无尽恶意的人类身影。
它梦中的敌人,从模糊不清的“一切”,变成了唯一而清晰的“他”。
遥远之处,一座不为人知的观星台上,一直好整以暇观察着棋盘的姬珩猛地抬起头。
他面前的星盘上,代表安乐镇的那片区域,无数因果线疯狂交织,但在那片狂乱之中,有一根线,发生了一次极其精妙、优雅、几乎无迹可寻的扭曲。
“不是蛮力……是引导?是修正?”姬珩脸上的笑容第一次消失了,“是谁……是谁能如此精妙地拨动因果之弦?”
他对“顾长乐”的评估等级,在这一刻,再次疯狂拔高。
武馆废墟旁,顾休缓缓抬起了手,脸色有些发白。这种如同在原子级别上动手术的精细操作,对他而言也是极大的精神负担。
下一秒。
轰!
白猿那对山洞般的巨大眼眸,猛然睁开!
那里面,不再是之前的混乱与痛苦,而是被地狱业火彻底填满的、目标明确的滔天怒火!
“吼——!!!”
它发出一声震彻云霄的咆哮。
这声咆哮,不再是痛苦的哀嚎,而是复仇的战吼!
它无视了近在咫尺的顾休、石敢当和燕白露,那庞大如山岳的身躯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四肢着地,朝着鹰愁峰的方向,发起了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