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死寂,被一声清脆的木柴断裂声刺破。
圣域的金光柔和地流淌,将懒人武馆的废墟圈成一方净土。顾休盘膝而坐,双目闭合,像一尊入定的老僧。然而,他那堪比神明的感知,却如蛛网般蔓延开来,倾听着整座城镇在天灾过后,发出的第一丝微弱呼吸。
他听见了。
远处临时水源点,两个男人为了一瓢浑浊的井水,从对峙到扭打,最终弱者被推倒在地,只换来一声压抑的呜咽。
他听见了。
一个衣衫褴褛的幸存者,在废墟中搜寻着任何能果腹的东西,一脚踩碎了那块曾象征着秩序与和平的“安乐镇公约”紫檀木牌匾,发出的碎裂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他听见了。
半塌的货栈内,苏清蝉冰冷决断的声音:“……忘记银子!活人、物资、情报,才是我们新的资产!钱没了可以再赚,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他也听见了。
另一处临时营帐里,七皇子赵寂正对着沙盘低语,语气里混杂着忌惮与一丝病态的兴奋:“一个能安抚天人境巨兽的怪物……顾长乐……这安乐镇,可比京城有趣多了。”
他还听见了稷下学宫营地里,那个一身儒裙沾满血污的女子,看着满目疮痍的废墟,发出的那一声信念动摇的叹息。
当然,他也听见了远方山巅之上,那个自以为是棋手的男人,对身旁下属的冷酷评价。
“苍九旻的手段粗劣不堪,但效果显着。”姬珩看着星盘上混乱的因果流向,微笑道,“棋盘,总算清干净了,可以开始落子了。”
这些声音,或挣扎,或决绝,或算计,或冷漠,汇集到顾休的心湖之中,让他那颗刚刚因清理“垃圾”而变得冰冷的心,更加坚硬。
废墟的阴暗角落里,一道干瘦的身影正在舔舐伤口。魔宗长老蚩幽感受着空气中弥漫的绝望与怨气,只觉得功法运转都顺畅了几分。他的目光,贪婪地望向一处破庙,那里,有几个瑟瑟发抖的沧浪剑盟余孽。
一场复仇的开胃菜,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而在另一片瓦砾之下,燕白露猛地睁开双眼,她察觉到了蚩幽那毫不掩饰的杀意,眉头紧紧蹙起。她知道,必须在那个疯子造成更大的破坏前阻止他。这不仅是为了那个神秘的男人,也是为了不让魔宗被彻底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圣域之内,顾休缓缓睁开了眼睛。
所有的声音在他心中沉淀,化作一个清晰的计划。
“石敢当。”
“师父?”石敢当正紧张地盯着外面,闻言一个激灵。
“把那壶‘云雾灵茶’拿来,泡一壶。”
“啊?”石敢当愣住了,“师父,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情喝茶?”
这简直比天塌下来师父还在睡大觉更离谱!
“去。”顾休只说了一个字。
“哦……好!”石敢当不敢多问,手脚麻利地从废墟里刨出茶具和那个宝贝葫芦。
很快,一股清冽绝尘的茶香在圣域内弥漫开来。
顾休接过茶杯,却没有喝,而是走到圣域光罩的边缘,将温热的茶水,沿着金色的光幕,缓缓地、一滴不漏地倒了下去。
茶水融入废墟的泥土,茶香却仿佛拥有生命,丝丝缕缕地渗透出去,飘向不远处那座沉睡的“肉山”。
鼾声如雷的白猿,那紧闭的、山洞般的眼皮,不易察觉地,轻轻颤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废墟的阴影中,蚩幽的身影如鬼魅般消失。他已经锁定了猎物。
而在他身后,一袭白衣的燕白露也悄然起身,如一缕清冷的月光,循着那股熟悉的魔气,无声地追了上去。
寅初,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安乐镇西区,一座关帝庙只剩下半边殿堂,关公的神像断了一臂,怒目圆睁地瞪着这片残破的人间。
庙内,几名幸存的沧浪剑盟弟子正围着一堆微弱的火光,包扎着伤口。他们是蔺惊弦的追随者,在灾难中与大部队失散,此刻群龙无首,士气低落到了冰点。
“师兄他……不会有事吧?”一个年轻弟子颤声问道。
无人回答。死寂比任何回答都更令人绝望。
就在这时,庙外一尊半塌的石狮子阴影里,一道干瘦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浮现。
蚩幽看着庙内那几只待宰的羔羊,眼中燃烧着怨毒的火焰,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他已经能闻到他们鲜血的甜美,正好用来祭奠魔宗在十年前流淌的血河。
他正要动手,一道清冷的月光却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
“唰!”
一袭胜雪的白衣翩然落下,挡在了他的面前,背对着关帝庙的大门。
正是燕白露。
“蚩幽长老,你的对手是我。”她手持软剑,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
蚩幽看到燕白露,先是一愣,随即发出一阵夜枭般的狞笑:“少主?呵呵,不,我应该叫你叛徒!你忘了魔宗的血海深仇,忘了教主的惨死,竟然与那毁掉我们一切的敌人为伍!”
“我没忘。”燕白露神色不变,“但魔宗的未来,不在于无意义的复仇,而在于找到新的出路。你这种只知道破坏的疯子,只会将整个魔宗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出路?你的出路就是去讨好那个躲在龟壳里的男人吗?!”蚩幽被彻底激怒,耐心耗尽,“我今天便清理门户,夺回《九转轮回魔典》的完整奥义!让魔宗重归正途!”
话音未落,他干瘦的手爪已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带着浓郁的怨毒之气,直取燕白露的心口!
“找死!”
两人瞬间在破败的庙前战至一团。
蚩幽的招式怨毒狠辣,每一爪都仿佛带着无数冤魂的嘶吼,魔气所过之处,连地上的碎石都被腐蚀得滋滋作响。
燕白露的功法则清冷诡异,身形如月下起舞的鬼魅,软剑似灵蛇吐信,总是在毫厘之间卸开对方的重击,竭力避免与这老魔头硬拼。
庙内的沧浪剑盟弟子们被这突如其来的魔道内斗惊得目瞪口呆,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一时间竟不知是该趁机逃跑,还是留下观望这百年难遇的“黑吃黑”大戏。
蚩幽久攻不下,脸上浮现出暴躁之色。他发出一声厉啸,双手猛地拍向地面!
“血骨秘术·尸骸听令!”
轰!轰!
几具被掩埋在废墟下的尸骸竟破土而出,眼眶中燃着幽绿的鬼火,化为几具悍不畏死的骨傀儡,嘶吼着一同围向燕白露。
燕白露本就有伤在身,面对这邪异的围攻,顿时险象环生。
她一剑荡开正面袭来的蚩幽,却被一具骨傀儡抓住破绽,坚硬的骨爪狠狠扫中她的左肩。
“嘶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轻响,鲜血瞬间染红了她肩头的白衣。
圣域内,一直“听”着战局的顾休,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皱。这个燕白露,比想象中要弱,也比想象中要犟。她要是被拿下了,自己的计划可就少了个最关键的执行者。
“哈哈哈哈!”蚩幽一击得手,发出癫狂的笑声,“看到了吗,叛徒!这才是魔宗真正的力量!拥抱仇恨,拥抱死亡!你那套软弱的‘新路’,不过是自取灭亡!”
他一爪逼退燕白露,身形暴起,准备痛下杀手。
燕白露被震得连退数步,捂着流血的肩膀,看着步步紧逼的蚩幽和骨傀儡,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看来,只能动用那个禁术了,哪怕代价是……
就在此时,远处一座尚算完好的钟楼顶上,一名镇武司探子正用特制的望远镜观察着,他身旁的穆红袖面无表情,冷静地下令:“记录下来,九幽天魔宗内讧,新生代少主与长老派系决裂,自相残杀。评估双方实力,准备坐收渔利。”
而远在鹰愁峰之巅,苍九旻对山下这场蝼蚁间的狗咬狗毫无兴趣,他正全神贯注地感受着体内暴涨的力量,享受着生命层次跃迁带来的无上快感。
关帝庙前,蚩幽已凝聚全身功力,魔气在他身前化作一颗巨大的、由无数扭曲面孔组成的骷髅头,狞笑着,带着吞噬一切的气势,噬向被重创的燕白露。
面对这必杀一击,燕白露竟缓缓闭上了眼睛,似乎放弃了抵抗。
千钧一发。
就在那魔气骷髅头即将触碰到她发梢的瞬间——
咚!!!
一声沉闷如巨人心跳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不远处的地底深处,猛然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