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贺峥熟门熟路地摸到灶台边,从水缸里舀了水倒进锅里,又摸索着点燃了灶膛里的柴火。
橘红色的火苗跳跃起来,瞬间驱散了角落的黑暗。
“想吃什么?”
他一边往火里添了根柴,一边头也不回地问。
“面!”
时言毫不犹豫地回答,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雀跃和期待,“想吃面!”
他凑到灶台边,眼巴巴地看着锅里渐渐升腾起的热气。
贺峥没说话,转身从面缸里舀了面粉出来,动作利落地和面、揉面。面团在他宽大的手掌下被揉捏得光滑劲道。
就在这时,贺奶奶披着件外衣,扶着门框,看着厨房里暖光下的两人,脸上带着关切和些许了然。
她本是想等夜深些,偷偷去叫醒言言,给他弄点吃的,没想到……
她什么也没说,只轻轻摇了摇头,又悄无声息地掩上门,回到屋里,就着烛光,继续绣那件未完成的小衣,针脚细密,嘴角的笑意久久未散。
面条很快在滚水里翻滚起来,贺峥熟练地捞面、过水,又舀了一大勺晚上炖好的肉汤浇上去。
浓郁的肉香瞬间弥漫开。他先盛了满满一大碗,肉片堆得冒尖,放在灶台上。
“吃吧。”
他简短地说,自己则拿起抹布开始清理灶台。
时言看着那碗诱人的面,咽了咽口水,却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贺峥:
“哥哥,不吃吗?”
贺峥擦拭的动作顿了一下,有些意外地侧头看向他。
风从破窗缝里钻进来,吹得灯苗跳了跳,也吹得少年额前的碎发晃了晃,那双眼里的关切,竟比灯光还要亮些。
贺峥心里莫名被那眼神撞了一下。他抿紧唇,沉默了两秒,喉结滚动。
“怕你不够吃。”他低声说了一句,语气听不出情绪。
但手上却重新拿起了碗,又利落地盛了同样满满一碗面,只是自己碗里的肉片明显少了很多。
“够的!”
时言连忙说,但眼睛已经离不开那碗属于自己的面了。
“端出去吃。”贺峥示意他。
两人端着热气腾腾的面碗走到院子里。月色正好,银辉洒满小院,树影婆娑。
贺峥把面碗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自己也坐了下来。
时言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刚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挑起一筷子面条,也顾不得烫,呼呼吹了两下就塞进嘴里,被烫得直吸气,却舍不得吐出来,鼓着腮帮子快速咀嚼,眼睛满足地眯起来。
贺峥端着碗,却没有立刻动筷。他就着清亮的月光,看着旁边埋头苦吃的人。
时言吃得很专注,很用力,脸颊一鼓一鼓的,鼻尖很快沁出细小的汗珠,时不时还发出满足的、细微的喟叹。
那碗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面,被他吃出了珍馐美味的感觉。
贺峥看着,心里那点残存的火气,不知不觉,就像那碗面上升腾的热气,悄无声息地消散在夜风里。
他收回目光,低头,挑起自己碗里的面条,无声地吃了起来。
碗底最后一点汤汁也被贺峥喝尽,他放下碗筷,顺手拿起时言面前同样空了的碗,起身走向厨房。
水声哗哗响起,时言就坐在石桌旁,手肘撑着桌面,脑袋一点一点地跟着水声晃。
贺峥很快洗好了碗,擦干手走回院中。
月光下,只见时言蜷坐在石凳上,脑袋歪向一边,脸颊贴着粗糙的桌面,睡得正熟。
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两弯小小的阴影,鼻翼随着呼吸轻轻翕动,嘴唇微张,睡得毫无防备,甚至透出几分稚气的憨态。
贺峥在石桌前站定,伸手想拍醒他,却在即将触及时又停住。
夜风寒凉,就这么睡在这儿,明日非得着凉不可,更添麻烦。
他走到时言面前,俯下身,手臂穿过对方的膝弯和后背,微微一用力,便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一入手,贺峥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怀里的人轻飘飘的,像片没什么分量的羽毛,隔着单薄的衣衫,能清晰感觉到骨骼的轮廓,硌在他的臂弯里。
他下意识低头看去,时言安静地靠在他胸前,下颌线条清晰,锁骨在领口处投下深深的阴影,果然是瘦得厉害,抱在怀里都显得有些空荡。
他心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异样,旋即又被更清晰的念头覆盖:这么瘦,风一吹就倒的样子。
若是让旁人看去,或是将来传出去,怕不是要议论他贺峥苛待了这傻子。
麻烦。
还是得……养着点。至少,不能太难看。
他抱着时言,脚步平稳地往楼上走去。木楼梯在他脚下发出规律的轻响,怀里的人似乎被这轻微的颠簸惊扰,无意识地在他胸前蹭了蹭,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又沉沉睡去。
温热的呼吸透过薄薄的衣料,拂在贺峥胸口那片皮肤上,带来一阵细微的麻痒。
贺峥下颌线绷紧了些,加快了脚步。
回到那间简陋的厢房,他将时言轻轻放在床上,扯过薄被,打算给他盖好。
就在他刚直起身,准备抽手离开的瞬间,时言似乎感觉到热源的远离,睡梦中不安地动了动,一只手无意识地伸出来,精准地抓住了贺峥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的袖口。
抓得并不紧,只是几根手指虚虚地攥着那粗糙的布料,带着睡梦中的依赖。
贺峥动作一滞,低头看向床上的人。时言依旧闭着眼,眉宇舒展,显然并未醒来,只是潜意识里不愿放开这温暖安稳的所在。
昏黄的油灯光线下,那张熟睡的脸显得格外安静,甚至有些乖顺。
抓住他袖口的手指,细白,没什么力气。
贺峥静静看了几秒,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快得抓不住痕迹。
他没有立刻甩开,也没有用力,只是伸出另一只手,用指尖极轻极缓地,将那几根纤细的手指,一点点从自己衣袖上剥离。
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袖口终于获得自由,垂落下来。贺峥在原地又站了片刻,目光扫过时言安稳的睡颜,确认他没有被惊醒,这才转身,吹熄了桌上的油灯。
房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屋内屋外。月光重新从窗棂溜进来,温柔地笼罩着床上酣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