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踏出泣血之河的边界,脚下的触感便从坚硬的焦土骤然变为湿滑而阴冷的泥泞。
腐骨沼泽到了。
这里没有风,死寂是唯一的主旋律。
空气中那股浓郁的腐烂气味,混合着某种奇异的、类似金属锈蚀的腥甜,霸道地侵占了嗅觉,仿佛连灵魂都能被其染上斑驳的锈迹。
灰绿色的“蚀魂瘴”如同有生命的浓雾,在离地半米的高度缓缓翻滚、涌动。
它们无声地避开了我,像是在畏惧着什么,在我周身形成了一片直径三米的、绝对清澈的真空地带。
我能清晰地看到脚下深不见底的黑色泥潭,不时有一个巨大的气泡从深处上浮,在表面“啵”地一声破裂,散发出更浓郁的瘴气。
泥潭之中,随处可见一截截露出水面的、巨大到不合常理的惨白骨骼。
一根形似肋骨的巨骨,其弯曲的弧度就足以笼罩一座小山,上面布满了青黑色的苔藓,散发着幽幽的磷光。
我抱着doro,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不疾不徐地向沼泽深处走去。
我的目标并非是第一时间赶到弟子身边,那毫无意义。
他们能撑到现在,就证明还有一口气。
我要做的,是为那些追猎者准备一个配得上他们“圣地”身份的华丽墓穴。
我的神识早已穿透了层层瘴气和扭曲的空间,锁定了一处理想的“舞台”。
那是在沼泽中心的一片相对“开阔”的区域。
之所以说它开阔,是因为那里没有遮天蔽日的巨兽骸骨,只有一片平静如镜的黑色水潭。
但我的感知却告诉我,这片平静之下,隐藏着整个幽冥海最狂暴、最混乱的空间褶皱。
它们就像是隐藏在画布下的无数把剃刀,静静等待着猎物踏入。
万事楼的情报诚不欺我,天衍宗的“周天星斗追魂阵”在这里,确实如同孩童的玩具。
我抱着doro,身影几个闪烁,便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这片水潭边缘,一截巨大而中空的脊椎骨之下。
这里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隐蔽所。
我将doro轻轻地放在一块被我用法力烘干的骨平面上,又用一件外袍将她裹得更紧了一些,确保没有一丝一毫的死气能侵扰到她的安眠。
她砸了咂嘴,翻了个身,似乎梦到了什么好吃的东西。
做完这一切,我才缓缓站直身体,目光投向那片平静的黑色水潭。
我的手指在空中轻轻划过,没有灵力波动,没有法则显现,只是一个纯粹的动作。
然而,随着我的动作,水潭之下那些肉眼不可见的空间褶皱,开始以一种极其微妙的方式重新排列、组合。
一条原本相对安全的路径被我悄然抹去,几处致命的空间断层被我用更稳定的表象所掩盖。
我没有创造陷阱,我只是……重新诠释了这里的“规则”。
现在,这片区域看起来依旧平静,甚至比之前更加“安全”。
但任何一个敢于用神识大范围扫描、或者凭借修为横冲直撞的闯入者,都会在不经意间踏入我为他们精心准备的永恒迷宫,被无数细小的空间裂隙,在悄无声息中分解成最原始的粒子。
一切准备就绪。
我收回手,盘膝坐于doro身边,身体彻底融入了这截巨大脊椎骨的阴影之中。
我收敛了所有的气息,仿佛也变成了一块冰冷的、没有生命的骸骨。
我的神识如同一张无形的天网,笼罩了整个沼泽,静静地感受着那十几道越来越近的、狂傲而强大的气息。
他们来了,带着圣地的威严与自负,踏入了为他们而设的终焉之地。
或许是一炷香,或许是一个时辰,我如同与身下的骸骨融为一体,没有丝毫的焦躁。
我的心境是一片无波的古井,只倒映着那片平静的黑色水潭,以及即将落入其中的猎物。
终于,远方的瘴气中传来了一丝不和谐的波动。
不是能量的爆发,而是一种蛮横的、高高在上的意志,如同烧红的烙铁捅进了冰冷的油脂,激起了一阵微不可查的涟漪。
我的神识网捕捉到了第一批“客人”的身影。
那是十几名身穿月白色云纹道袍的修士,脚踏各式法宝,悬停在沼泽上空。
他们周身灵光缭绕,将那能侵蚀一切的“蚀魂瘴”排开,形成一个个光芒璀璨的领域。
他们脸上的神情如出一辙——混合着厌恶、警惕,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源自圣地弟子的傲慢。
他们就像一群不慎闯入贫民窟的贵族,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却又掩饰不住骨子里的鄙夷。
为首者,是一个面容枯槁、鹰钩鼻的老者,他的气息在合体后期,双目开阖间,有凌厉的电光闪过。
他手持一面古朴的星盘,盘面上无数光点明灭不定,其中两个黯淡的红点正在缓慢移动,而他们的位置,正在被十几个耀眼的白点迅速包围。
显然,这就是天衍宗引以为傲的“周天星斗追魂阵”的子盘。
“玄光长老,那两个孽障就在前方不足百里了,”一名看起来颇为年轻的修士躬身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与贪婪,“根据阵盘显示,他们的气息已经微弱到了极点,想必是那李秋玉的伤势彻底压制不住了。”
被称作玄光长老的老者冷哼一声,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困兽之斗罢了。若不是这该死的沼泽压制神识,老夫一念之间便可将他们碾死。传令下去,全员保持阵型,不可冒进。那‘阴阳轮回盘’诡异莫测,小心他们临死反扑。”
他的话语虽然谨慎,但那份居高临下的姿态却暴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们从未将这看作一场对等的战斗,而是一次略显麻烦的“回收”行动。
回收仙器,顺便清理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
我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没有泛起丝毫波澜。
他们的一举一动,每一个想法,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他们谨慎,但他们的谨慎是建立在对自己实力绝对自信的基础上。
他们永远也无法想象,在这片沼泽的深处,等待他们的,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在玄光长老的指挥下,这支队伍开始缓缓向我所在的方向推进。
他们没有选择飞行,而是小心地贴着瘴气层上方,神识如同无数触手般向四周探查。
很快,他们便抵达了我“布置”好的那片黑色水潭边缘。
“咦?这里……”
玄光长老手中的星盘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嗡鸣,盘面上的光点变得紊乱起来。
他眉头紧锁,死死盯着眼前这片平静得有些诡异的水潭,“此地的空间极不稳定,连周天星斗阵的感应都被干扰了。”
“长老,要不我们绕过去?”
一名女修提议道。
“绕?你知道绕过去要多花多少时间吗?”
玄光长老呵斥道,“那两个孽障就在这片区域的另一头!让老夫来!”
说罢,他眼中精光暴射,一股磅礴的神识之力轰然爆发,如同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地砸向那片黑色水潭,试图强行探明下方的虚实。
这正是我所期待的。
我轻轻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冰冷的、毫无笑意的弧度。
愚蠢,是最好的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