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粒从指缝间滑落，谢无妄甩了甩手腕，掌心还残留着叶璃的血温。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五指缓缓收拢，将那抹湿意压进掌纹里。
身后是翻涌不休的黄沙，幽原地宫已彻底塌陷，再无退路可寻。他转过身，雷锤横在臂前，残存的电弧在锤头跳动几下，随即熄灭。左眼的雷纹石黯淡如死火，整条右臂麻木得像是被千针穿刺。
“走。”他开口，声音干涩得几乎撕裂喉咙。
苍牙站在三步之外，骨笛贴在唇边，低音仍在震动。他没有问方向，只是抬手一挥，狼群散开队形，护住两侧。风沙中传来断续的嘶吼，那是冥渊触手未死透的残响，正从地下深处挣扎爬行。
谢无妄没再说话，迈步向前。他知道不能停，一旦停下，体内的空虚就会压垮意志。他必须找到一个能喘息的地方，一个还能守住的据点。
浮岳天池是他唯一的选择。
半个时辰后，湖面出现在视野尽头。水光泛着冷白，像一层薄霜铺在地面。可走近时才发现，湖面浮着黑丝般的雾气，缠绕在水波之间，随着呼吸起伏蠕动。
汐瑶跪坐在岸边，手指刚触到水面，便猛地抽回。她的指尖发黑，皮肤下有细小的裂痕蔓延，如同瓷器上的冰纹。
“不行。”她摇头，“水里有毒。”
谢无妄走到湖边，单膝落地。他抬起雷锤，将最后一丝雷息注入湖中。电光划破水面，激起一圈涟漪，但那光芒刚扩散三尺，就被黑雾吞噬。
他盯着湖面，眼神沉了下来。
苍牙走过来，蹲下查看湖底。他的骨笛忽然轻颤，发出一声清鸣。这声音不响，却穿透了寂静，连湖水都随之波动。
“净水藏在下面。”他说，“老祖宗说过，浊水覆其上，纯音启其门。”
他把骨笛横在唇前，闭眼吹奏。这一次，笛声低缓而悠长，像是从远古传来的呼唤。湖心处裂开一道细缝，清澈水流自下涌出，形成环状涟漪。被污染的表层水开始剥离，缓缓蒸发。
汐瑶看着那一圈清泉，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我能进去吗？”她问。
谢无妄点头：“你不是累赘，是钥匙。”
她深吸一口气，褪去人形伪装。银蓝鱼尾在月光下舒展而出，轻轻滑入清泉之中。水波荡开，她双手按入水中，额头翡翠石亮起微光。
片刻后，她猛然睁眼。
瞳孔已变成竖状蛇形，周身泛起淡蓝波纹。
“我能净化这片水域。”她说，“但需要至少三日静修，期间不能被打扰。”
谢无妄站起身，望向湖心。“够了。我们撑得住三天。”
苍牙收起骨笛，走到湖畔西侧，盘膝坐下。他取出随身携带的兽皮图卷，摊在地上。那上面画着复杂的地形线，标记着浮岳周边所有可能的入口与通道。
“天池不是普通的水源。”他指着图上一处凹陷，“这里，是五域灵脉交汇点之一。当年狼族先祖立誓守护此地，就是因为怕有人利用它打开不该开的门。”
谢无妄走过去，蹲下细看。“你是说，这里和永夜回廊有关？”
“不止有关。”苍牙声音低沉，“它是锁。”
话音落下，湖底忽然传来震动。汐瑶在水中抬头，双手迅速拨动水流。湖水被分开，露出下方岩壁。
一幅巨大壁画缓缓浮现。
画面中，初代月神立于九星之下，手持双生之钥，脚下正是天池轮廓。其身旁立着一名女子，头戴珍珠冠冕，面容竟与汐瑶七分相似。
谢无妄盯着那张脸，眉头紧锁。
“这不是巧合。”他说。
苍牙站起身，走到湖边，目光落在壁画中央的钥匙图案上。“双生之钥，一为雷火，一为潮汐。只有两者同时激活，才能真正开启或关闭回廊。”
他看向谢无妄：“你在等叶璃回来？”
谢无妄没回答。他只是盯着那幅画，右手不自觉地握紧了雷锤。
“她会来。”他说。
“可她现在自身难保。”苍牙道，“冥绝已经抢先一步靠近回廊虚影，浮岳祭司也在操控阵法。我们若想阻止他们，就不能只靠等。”
汐瑶的声音从湖中传来：“我可以加快净化速度。”
两人同时看向她。
“但代价是我的生命力。”她平静地说，“如果我强行加速，最多只能撑一天。但我可以确保天池完全恢复，让你们调动这里的全部力量。”
谢无妄立刻拒绝：“不行。”
“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她看着他，“我不是为了牺牲自己，是为了赢。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等到冥渊彻底打通回廊，不只是我们，整个五域都会被吞噬。”
苍牙沉默片刻，开口：“还有一个办法。”
他指向壁画边缘的一处符号——那是一道半开的门，门框刻着狼族图腾。
“狼族祖先曾留下一条暗道，直通天池底部。那里有一块‘源石’，能短暂替代祭品之力，支撑净化仪式。但进入者必须献出一半灵力，且无法回头。”
“我去。”谢无妄直接说。
“不行。”苍牙摇头，“你现在的状态撑不过结界考验。而且，你是雷鸣继承者，若在途中倒下，整个计划就废了。”
他顿了顿，看向汐瑶：“我去。”
汐瑶睁大眼睛：“你疯了？你是狼骑首领，你的灵力维系着整个族群！”
“正因为我是首领。”他站直身体，“我才必须做这个决定。”
谢无妄看着他，许久才道：“你确定？”
“我不确定能不能活着回来。”苍牙笑了笑，“但我确定，现在我们必须有人去做。”
他转身走向湖边，从怀中取出一枚狼牙吊坠，放在地上。“替我保管这个。等我回来，再还给我。”
谢无妄没接，只是点了点头。
苍牙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入湖中。他的身影穿过层层水流，朝着壁画下方那道隐秘的裂口游去。
湖面恢复平静。
汐瑶漂浮在清泉中央，双眼闭合，开始引导净化之力。她的鱼尾微微摆动，带动水流形成稳定的循环。
谢无妄站在岸边，雷锤拄地，左手撑在膝盖上。他感觉体内的空虚越来越重，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拉扯断裂的筋骨。
但他不能倒。
他抬起头，望向浮岳山巅。那里云层厚重，隐隐有雷光闪动。
他知道，真正的战斗还没开始。
他的手指慢慢抚过雷锤表面，感受着那层尚未冷却的金属温度。
下一刻，湖底传来一阵强烈的震动。
水波炸开，一道裂缝自壁画中央裂至边缘。
一块石板缓缓升起，露出其下漆黑的洞口。
洞内传出低沉的钟声，一声，又一声。
谢无妄站直身体，一步步走向湖心。
他的靴子踩进水中，每一步都激起涟漪。
当他走到洞口边缘时，一只手伸了出来。
苍白，沾着血，五指紧扣石沿。
那人从黑暗中爬出，浑身湿透，脸上满是泥沙。
谢无妄看清了那张脸。
他瞳孔骤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