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璃的脚刚离开裂隙边缘,左踝已被黑丝缠住。那东西冰冷滑腻,像活物般顺着小腿往上爬。她没有挣扎,反而闭眼凝神,顺着那股阴寒之气往源头探去。一丝极淡的气息钻入鼻腔——腐臭混着霜寒,方向明确指向北方。
谢无妄一锤劈下,雷光炸开,黑丝瞬间断裂成灰。
他盯着地面裂缝,声音低哑:“寒漠。”
苍牙靠在石壁上,肩头还挂着汐瑶的血迹。他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块灰狼皮裹住骨笛,吹出一声短促的音。远处传来狼嚎,回应立刻接上。他知道路通了。
三人连夜出发。马蹄踏碎晨霜,一路向北疾驰。第三日破晓,冰城西门出现在地平线上。
叶璃坐在马上,左手按着左臂。绷带早已被血浸透,渗出的液体在袖口结了一层薄冰。她翻身下马时踉跄了一下,但很快站稳。苍牙递来一枚铜牌,上面刻着霜刃族的图腾。
“拿着。进去别开口。”
她点头,接过铜牌塞进衣领。黑色劲装外罩了件灰布斗篷,遮住腰间的月牙魂器。她拎起药筐,走向集市入口。
守门的两名战士拦住她。一人伸手检查铜牌,另一人目光扫过她的脸。叶璃低头,让黑发垂落遮住赤金瞳孔。那人皱眉,正要说什么,铜牌忽然泛起微光——是霜刃族设下的血脉验证阵纹通过了。
“放行。”
她走进集市。
街道两旁摆满摊位,卖雪莲根、寒苔粉、冰髓草。她一家家走过,在第三家停下。柜台上堆着几捆晒干的药草,她伸手翻动,指尖微微发抖。
她闭眼,心焰罗盘在体内轻震。这不是朔月,可它竟自行运转起来,像被什么牵引着。她以狐火为针,一寸寸梳理空气中的能量波动。起初只有市井杂气,直到一阵北风吹过,那股熟悉的腐臭味再次飘来。
她睫毛一颤。
睁开眼时,目光已锁住街角茶摊旁的驼背老者。他披着黑袍,手里捧着陶碗,低头啜饮。风再起,袍角掀动,露出手腕内侧半寸皮肤。
一道暗红螺旋纹静静伏在那里,形状扭曲,像是用烧红的铁烙进肉里的。
叶璃的手立刻按在腰间。罗盘震动加剧,指向那个方向。她付了药钱,转身提筐离开。药草散着苦香,盖住了她身上未散的狐火气息。
刚走出三步,身后传来急促脚步声。
老者撞了上来。
药筐翻倒,雪莲根滚了一地。他嘴里说着抱歉,却不动手帮忙,只站在原地,黑袍下的手臂微微抬起。袖口又滑下一截,那道暗纹清晰可见。
叶璃蹲下收拾,动作不快。她低着头,右手悄悄捏碎了一小撮雪盐。粉末随风飘出,落在茶摊木桌边缘。
这是霜刃族的密语,意思是“影已落位”。
她重新站起,抱着空筐,缓步走向集市中央的青石板路。身后,老者慢慢退回茶摊,端起陶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但她知道他已经察觉了。
不然不会故意露出标记。
叶璃走到路边,放下筐子,开始捡拾散落的药草。她的左臂越来越沉,血顺着指尖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一个个红点。她没去擦,只是把药草一把把塞回筐里。
眼角余光扫向四周。
东口石狮旁,苍牙仍站着。他换了位置,现在背对着她,斗篷下右手轻敲骨笛,节奏缓慢。这是狼骑的暗号——“我在,可退可进”。
南门箭楼阴影里,一道身影静立不动。
银白长发被风吹起,肩甲残破,右手中的锤柄紧贴大腿。谢无妄没有现身,但他一直在看着。她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像刀锋贴着后颈划过。
她继续低头捡药。
手指触到一根雪莲根时,心焰罗盘猛地一跳。
这一次不是指向茶摊,而是更深的地方——地下。一股微弱但持续的能量脉冲从脚下传来,与罗盘产生共鸣。方位锁定:第七巷地窖入口。
她记下了。
直起身时,眼前一阵发黑。她扶住墙,喘了口气。血已经流到手肘,冷得发麻。但她不能停。
必须赶在天黑前确认目标。
她拎起筐,准备离开。就在这时,茶摊方向传来一声咳嗽。
她脚步一顿。
回头望去,老者正缓缓抬头。兜帽下是一张枯瘦的脸,眼睛浑浊,嘴角却勾起一丝笑。他没说话,只是抬起手,用拇指轻轻摩挲腕上的暗纹。
然后,他把那只手按在桌上。
暗纹朝上。
是挑衅,也是试探。
叶璃站在原地,没有反应。她只是把最后一根药草放进筐里,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她的脊背挺直,像一杆插进冻土的枪。
风吹起她的黑发,露出赤金瞳孔的一角。里面没有怒意,也没有惧色,只有一簇幽蓝火焰在无声跃动。
她转身迈步。
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踩得结实。
经过一个拐角时,她听见骨笛响起第三声。短促,如冰裂。
她知道苍牙已经布置好了人手。
五名狼骑混在人群中,有的扮作商贩,有的牵着驮货的雪驼,全都朝着第七巷方向移动。他们不是来救她的,是来围网的。
她继续往前走。
左臂的伤让她整条身子都在发颤,但她没有加快速度。她要在明处走完这段路,让对方以为她毫无防备。
谢无妄还在南门。
她没回头,但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他始终没有动,可雷息已在铠甲缝隙间游走。只要她一声令下,那一锤就能劈开整条街。
但她不能让他出手。
这里不是战场,是猎场。
她才是猎手。
走到集市中心十字路口,她停下。前方是通往第七巷的岔道,左右各有一排店铺。她看了眼天色,太阳还未偏西。
还有时间。
她把药筐放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小包新买的寒苔粉,打开封口。粉末呈灰白色,她抓了一把洒在地上。
风吹过,粉末分成两缕,其中一缕明显偏向右侧巷口。
她记下了风向与气味扩散路径。
如果今晚行动,必须从左侧潜入。
她收起纸包,重新拎起筐。刚迈出一步,左手突然抽搐了一下。血从绷带深处涌出,顺着手腕流进掌心。
她低头看去。
血滴落在青石板上,没有立刻凝固。它微微晃动,表面泛起一层极淡的蓝光,像是被什么力量扰动了。
心焰罗盘在回应地下的东西。
她迅速蹲下,假装整理筐底,实则将沾血的手掌贴在石板上。罗盘震感更清晰了——地下三十丈,有块石头正在吸收某种能量。它的频率和初代秘典中记载的霜刃石一致。
就是它。
她缓缓收回手,把血抹在筐沿上遮掩。
站起身时,她看见苍牙已不在东口。
但他刚才敲击骨笛的节奏还在她脑子里回响——三短,两长,一停顿。狼骑的行动信号:准备接应。
她深吸一口气,朝第七巷方向走去。
还没进巷口,一阵马蹄声从西市传来。一队霜刃族巡逻兵出现,盔甲鲜明,手持长戟。他们开始清查行人身份。
她立刻转身,退回主街。
就在她绕过一家药铺时,一只手从后巷伸出,将她拽了进去。
她没有反抗。
是苍牙。
他压低声音:“别去第七巷。他们换了岗哨,地窖周围全是眼线。”
她点头。
“我知道。”
他盯着她左臂:“你撑不住了。”
“还差一点。”
“你现在进去就是送死。”
“那就让我死在找到真相之后。”
苍牙盯着她看了很久,终于松手:“我给你半个时辰。西市马厩有匹快马,随时能走。”
她摇头:“我不走。”
苍牙咬牙:“你非要这样?”
她看着他,眼神平静:“总得有人开始。”
苍牙沉默片刻,转身走向巷外。斗篷下,右手已按上骨刀刀柄。
她站在原地,听着他的脚步远去。
风吹进来,带着一丝腐臭味。
她抬起手,捻了捻指尖残留的雪盐粉末。
粉末早已飘散,可她还记得它飞出去的方向。
她迈步走出后巷,重新走入人群。
药筐空了,但她还要继续演下去。
她走向另一家药铺,挑了几味止血散寒的草药,付钱,收袋,动作如常。
路过一间杂货铺时,她停下。门口挂着一串风铃,由碎冰片制成。风一吹,叮当作响。
她伸手碰了碰最下面一片。
冰片晃动,发出一声脆响。
然后她听见了。
在所有杂音之下,有一道极其细微的震动频率,与心焰罗盘产生了共振。
这频率来自地下,穿过地层,经由冰晶传导,最终被风铃捕捉。
她松开手,冰片停止晃动。
但她已经确定了。
霜刃石就在第七巷地窖,而且仍在运转。
她转身离开。
走到十字路口,她看见南门箭楼下的身影动了。
谢无妄迈步走出阴影,朝她走来。
她立刻抬手,传音入密:“别过来。”
他停下。
两人隔着人群对视。
她摇头。
他站在原地,握锤的手缓缓松开又收紧。
雷息在铠甲缝隙间流动,像蛇在皮下爬行。
她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药筐在手中轻轻晃荡。
她走得很稳。
左臂的血还在流,滴落在筐沿,渗进木缝。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但她知道,今晚必须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