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尚书沉思片刻,双眉紧锁,恭敬地行礼,“下官钦佩王爷仁义之举!尚书省离不开王爷!”
萧政轻甩衣袖,冲着站在身后的宋妍摆手,“阿妍,回王府!这朝堂之上处处是陷阱,快无本王立足之地。”
宋妍冷笑几声,又不知该如何劝慰,跟在后面离开刑部,回王府的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说话,刚回到王府,便瞧见萧政在正清苑挥舞着马槊,忍不住摇头,独自站在正清苑正堂房门前审视着这一切。
舞阳侯萧越端坐在正堂的木椅上,瞧见练武场上的萧政,低声问,“宋娘子,今日发生何事?大哥一回府便在练武场练武,这是谁又惹他了?”
“今日在回府的路上,听人讲崇仁坊顺阳王府在敲锣打鼓庆贺,好似过年。今日钟平在雍州衙署大牢自缢身亡,这就是顺阳王的挑衅。”宋妍心中有气,又不知如何发泄。
萧越轻摇折扇,“既然大荣律例治不了顺阳王,本侯就用民心治他!顺阳王派死士行刺武平王,这是天大的忌讳!不出一日顺阳王蓄养死士派人谋害大荣功臣,这样的丑事他瞒不住。”迈着步子走出正堂去安排。
一切正如萧越所预料那般,一夜之间,兴安城到处在宣扬顺阳王恩将仇报蓄养死士谋害武平王,这些丑事早已传入御史台御史言官耳中,就连待在顺阳王府的顺阳王周欣亦感觉到大祸将至,人都说,“人言可畏”。此事落在周欣头上,他有些害怕,亦不知如何反击。
周欣坐在顺阳王府前院正堂中,神色慌张,贴身侍卫元成急匆匆跑进正堂,用孱弱的声音大声讲,“王爷!王爷!天大的消息!”
周欣不耐烦地摇头,高声问道,“元成,你干什么?本王被京城的谣言搞得头昏脑胀!什么事?大声说出来!”
侍卫元成缓慢低头,干咳一声,“王爷,钟平在雍州衙署大牢自缢身亡,钟奕被转移到刑部大牢关押。右骁卫接连三日在京城中大肆搜捕失窃的数千把横刀,钟平名下的六处庄园皆被搜查,只剩下南郊的景云山庄和韩家庄。是否要撤出两处庄园的数十名死士?”
“钟平临死前可有遗物留给钟奕?”这是周欣最关心之事。
元成摇着头,将雍州衙署捕头徐英的话重复一遍,“王爷,钟奕一直守在钟平身边,狱卒并未发现异常。只是钟平曾向武平王乞求饶钟奕一命,武平王并未拒绝。是否要处置钟奕?”
顺阳王周欣想起钟平父子近二十年来的辅助之功,轻摇着头,叹息道,“钟平宁愿一死扛下所有罪名,亦不愿供出本王。钟奕还是饶他一命,令他在狱中度过余生。京城这些谣言定是武平王所为,他身兼数职,还要故意抹黑本王。”想起南郊的两处庄园,继续说道,“飞鸽传信南郊景云山庄和韩家庄,令兄弟们好生隐匿,莫要再出来闹事。一旦北苑军械案审结,世人便能淡忘这些谣言。”
这才是周欣的应对之策。
正在此时皇宫内侍总管安康手拿圣旨进入顺阳王府前院,高声喊道,“陛下有旨!顺阳王出来接旨!”
顺阳王周欣领着侍卫元成慢步走出正堂跪拜接旨。
安康大声宣读圣旨:“顺阳王周欣纵容管家恣意行事,竟敢派人行刺雍王,致舞阳侯萧越中毒昏迷。朕下旨斥责,即日起顺阳王周欣三月内不得离开王府,不得返回封地,食邑降至一千户,幽禁府中自省。若敢再犯,朕绝不姑息。钦此。”看了一眼顺阳王周欣,“顺阳王,接旨!”
周欣神情恍惚,恭敬地接旨谢恩,手中拿着圣旨亲自送安康离开王府,面容惨白,忍不住长叹一声,暗中思量:“陛下还是不愿放过本王,对本王还有疑心。现在回不去封地,只能幽禁在王府虚度。武平王萧政倒是不再审理北苑武库军械失窃案,依然过得很好。若知今日之下场,本王宁愿待在封地一辈子不回京。”轻甩衣袖,迈着步子在王府闲逛。
侍卫元成紧跟在在后面,这样的下场实属活该。
顺阳王周欣第一次感觉到孤寂和苦闷,他亦搞不清为何会这样,明明他一个王爷在京城的声望竟不及武平王萧政万分之一。
顺阳王府长史每日将周欣的一举一动密报给大荣皇帝,此时的周欣宛如一个被幽禁的刑徒,面容憔悴,好似体会到当年老顺阳王的悲苦。
此时此刻萧政带着护卫陈缇和宋妍出现在飞骑军军营驻地,观看飞骑军兵士日常训练,翊府中郎将韩福拿着一封飞鸽传信拜见,躬身行抱拳礼,“萧王爷,这是肃王自京城来的飞鸽传信。”
萧政身穿铠甲站在校场高台上,接过飞鸽传信看了一眼,“大理寺、御史台和刑部共同审结北苑武库军械案,韩烬获十年牢狱之灾,钟奕要在刑部大牢关上五年,卫尉寺一众属吏皆秋后问斩,涉案的一众行商皆流放岭南,兵部库部司郎中云海田革职流放房州,兵部库部司员外郎胡常林革职流放房州。军器监属吏林池发配陇右道徒刑两年。少卿康臻秋后斩首,顾曦革职流放琼州,永不叙用。孟河秋后问斩。唯有顺阳王幽禁京城王府三月,不得外出,不得回封地。”
中郎将韩福低声发问,“失窃的全部横刀找到了?”
“右骁卫校尉陈封带兵在京城南郊景云山庄起获八千把横刀,景云山庄二十名死士皆被缉拿入狱。”萧政神色凝重,继续说道,“韩老将军,军械案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刑部有功,大理寺有功,御史台有功,唯有本王没有丝毫功劳。这个朝堂太吓人。”
韩福拱手作揖,“王爷,现下朝中对王爷敬若神明,不敢有半分懈怠。王爷以退为进,在尚书省处理政务,提前离开军械案这个大漩涡,得罪人的是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王爷果然好算计。”
直至此时,萧政方才悟得秦久阳如此安排的深意,刑部站出来协助审案,大理寺参与军械案公审,没有主审更能凸显审案之公正,大案审结,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皆有功,但京城百姓皆知这些人犯乃是武平王带着禁卫军兵士所抓捕。这是秦久阳为萧政的谋划,只因秦久阳不想萧政彻底得罪满朝文武。北苑武库军械案就是一个吃人的魔窟,谁牵涉其中皆不会善终。
“原来恩师留在京城还有这番深意。”
萧政脸上带笑,扫视着校场上训练的飞骑军兵士,长叹一声,“这世间之事说不清道不完,还是在军营安心,朝堂上的尔虞我诈能把一个良善之人逼到绝境。韩烬是这样,钟平父子亦是如此。”冲着韩福微笑招手,“韩老将军,下个月我家二郎成亲,一定要来喝杯喜酒啊!”
韩福笑着点头,“王爷,明日你便回兴安,肃王殿下来信定是催王爷回尚书省处理政务。”
萧政扭头看了一眼护卫陈缇,在他耳边低语几声,“陈缇,你先回兴安城,就这么办。明日午时我们在云阳山庄汇合。”将一块东宫玉令牌交给陈缇,“带上它,刑部之人不敢阻拦!”
陈缇恭敬地行抱拳礼,领命离开飞骑军军营。
宋妍冷笑一声,“王爷,陈缇去了何处?”
萧政面色平静,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带着宋妍在军营四处闲逛。宋妍轻甩衣袖,悄悄地问,“少主,你和陈缇有什么秘密?还要瞒着本女侠!”
萧政用凶狠的目光瞪着她,只回了一句,“本王行事,你不要管。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本王绝不会失信于人。”
“军械案中,于旌是陛下亲口提出要保的人,程义泽是韩烬故意诬陷所致,韩烬主动招供,轻判情有可原,钟平扛下所有罪责,实为庇佑钟奕。钟奕只要坐满五年牢定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这世间之人自有真情在,本王钦佩钟平的忠义,定会兑现对他的承诺。”这才是萧政的真正心思。
一夜过后,萧政带着护卫宋妍骑马前往云阳山庄附近的山谷,山谷中埋着一个熟悉的人,一个故人,这个故人的名字叫钟平,在钟平墓前,钟奕身穿白色衣袍跪在墓前不停地抽泣,校尉陈缇站在一旁,冲着后面赶过来的萧政招手,“王爷,少主,在这里!在这里!”
萧政带着护卫宋妍来到钟平墓前,发现钟奕一脸憔悴,忍不住叹息道,“钟奕,你要在牢中平安度过五年,日后才会有好日子过。你阿爷是镇国大将军派人埋葬,与本王无关。”
钟奕恭敬地磕头,缓缓站起身,冲着萧政躬身施礼,“小人派死士行刺王爷,王爷竟以德抱怨。镇国大将军派人埋葬阿爷尸身,乃是看在王爷面上。小人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再作恶。”从衣袖中掏出一封书信,“这是阿爷临终前交给小人的遗物,里面有顺阳王的罪证,还有阿爷的认罪书,原本是阿爷留给小人的护身符,若顺阳王敢来谋害小人,小人可以此活命。今日呈交武平王,望武平王转交陛下,一定要治顺阳王的罪。小人自知有罪,愿意在大牢中服劳役。”
萧政接过书信默默点头,搀扶起钟奕,低声劝慰,“本王已知会刑部尚书济大人在狱中会照顾你,十五日后朝堂会从刑部大牢遴选一批囚徒前往皇陵协助守卫,乃是皇陵守卫之辅助,你识文断字,亦有三分武力,定能谋个前程。”
钟奕又一次施礼,“小人多谢王爷指点!”
“陈缇,你亲自送钟奕回刑部大牢。”萧政又看了一眼钟平,并未拆开书信看,待陈缇和钟奕离开,方才拆开书信来看,书信中有一块暗渊阁的蛇形铁牌,上面刻着两个正楷字:陈廷。
这是能调动暗渊阁众人的阁主令牌,信中提及一件令人费解之事:原来顺阳王周欣七年前利用宴会杀死暗渊阁主陈廷和少阁主陈筠,这七年来一直冒用暗渊阁陈廷阁主的身份,以人皮面具示人,利用江湖势力屡屡制造杀人大案,从颍州大案到京城流民失踪案,从安璃王子毒杀案到北苑武库失窃案,这些大案的主谋皆是顺阳王假扮的暗渊阁主。
“为何会这样?为何会这样?”
萧政手中握着钟平的认罪书,暗自咒骂:这一年多来躲在暗处的暗渊阁主竟然是高高在上的顺阳王周欣。
刚收起书信,宋妍好奇地问道,“王爷,这信上写了什么?王爷为何这般高兴?”
“本王猜得没错,顺阳王就是躲在暗处的暗渊阁主,有了这封信,顺阳王定然难以翻身。只不过想要彻底扳倒顺阳王,要花些心思。此事直接呈给陛下,陛下必定不信。”萧政心中不停地计较,轻摇着头,“此事还要着落在肃王身上。肃王一直对暗渊阁主感兴趣。”
宋妍嘟着嘴,任由山风吹拂脸庞,呵呵一笑,“这个顺阳王,看着就不像好人。此次陛下将顺阳王幽禁府中三个月,想要治他,需要等到三个月后。历经北苑武库军械案,顺阳王对王爷恨之入骨,王爷要做好应战的准备。”
“本王不惧!”萧政轻甩衣袖,轻拍腰间的金虹剑,“有金虹剑在手,本王谁也不怕!顺阳王毕竟是皇室宗亲,昔日无确凿的实证,陛下不敢轻易动他。今日有钟平的认罪书,再加上一众暗渊阁余孽的指证,这一次他必死无疑。若本王没猜错,肃王不仅是青云堂堂主,青云堂解散后,更是梅花影卫真正的主人。这一年来肃王府频繁处置暗渊阁余孽,便是最好的证明。依照陛下的性子,梅花影卫必须掌握在心腹之人手中。或肃王就是陛下那个心腹。”
“现在去何处?”
这是宋妍的疑惑。
萧政聆听着山谷中的鸟鸣声,尽情享受这一刻的安静,与其整日困在尚书省,倒不如纵情山水,岂不更逍遥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