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侯夫人离去后,花厅内陷入了另一种更为复杂的沉寂。
英国公夫人坐在原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盏壁,眉头微蹙,显然还在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旧约”。她抬眼看向女儿,只见张桂芬依旧安静地坐在那里,面上并无寻常闺阁女子听闻亲事时的羞涩或慌乱,反而带着一种沉静的思索。
“芙华,”英国公夫人试探着开口,“永宁侯夫人所言……你如何看?”
张桂芬抬起头,目光清亮:“母亲,女儿对此事印象模糊。那位永宁侯府的三公子……他……”
她顿了顿,似乎在搜寻合适的词语,最终选择了最直接的那个:“他身体当真大好了?”
这是她眼下最关心的问题之一。一个缠绵病榻多年的人,即便如今“大好”,底子是否亏空?性情是否会因常年病痛而变得阴郁孤僻?她并非嫌弃,而是深知,若要与一人缔结婚姻,对方的健康状况与心性至关重要。
英国公夫人闻言,轻轻叹了口气:“此事,我与你父亲也需仔细查证。永宁侯府门第是够的,与我家也算般配。那沈三公子……名唤沈玦,表字怀瑾。说起来,除了你幼时后来或许在某个场合远远见过一两次,只是他自幼体弱,十岁后便几乎足不出户,在京中公子圈里,算是个顶神秘的人物。”
她努力回忆着关于沈玦的零星信息:“只听闻他极聪慧,即便卧病在家,学问也未落下,是由侯爷亲自启蒙,后又延请名师教导的。去岁似乎确有传闻,说他遇了良医,身子骨渐渐硬朗起来,今年初甚至还蒙恩荫,在礼部领了个清闲的差事。只是他为人低调,甚少交际,故而外人知之甚少。”
一个聪慧、低调、几乎与世隔绝的病弱公子形象,在张桂芬脑海中初步勾勒出来。这与她平日里接触的那些鲜衣怒马、高谈阔论的勋贵子弟截然不同。
“如此说来,此人品性能力,外界皆无从评判?”张桂芬敏锐地抓住了关键。
“正是如此。”英国公夫人点头,眉宇间同样带着考量,“永宁侯府家风清正,侯爷与夫人皆是明理之人,按理说教出的孩子不会差。但终究……耳听为虚。何况这‘娃娃亲’之说,年代久远,并无实据,此时重提,时机又如此巧合,难免不让人多想。”
是啊,太巧了。她这边刚因皇家可能的青睐而陷入择婿困境,那边几乎被遗忘的“旧约”就立刻被翻了出来。这究竟是永宁侯府念旧情,想借此帮扶一把,还是……他们也看中了英国公府的势力,想借此联姻,在新朝中占据更有利的位置?
张桂芬沉吟片刻,忽然站起身来,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母亲,女儿的婚事,关乎终身。即便形势所迫,需得快些定下,女儿也希望能亲自见一见这位沈三公子。”
英国公夫人一怔:“这……于礼不合吧?”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张桂芬目光澄澈,并无半分扭捏,“隔着屏风,或在某个公开场合远远瞧上一眼,说上两句话,总好过全凭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便盲婚哑嫁。女儿想亲眼看看,他是否真如侯夫人所说已然康健,也想……亲自感受一下,此人究竟如何。”
她不想自己的未来,交付给一个全然陌生、只存在于他人话语中的影子。
英国公夫人看着女儿坚定而明亮的眼神,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女儿这般有主见,不知是福是祸。但她说得在理,仓促定亲已属无奈,若连对方是圆是扁、是明是暗都搞不清楚,岂不是将女儿推入另一个未知的火坑?
“此事……容我与你父亲商议。”英国公夫人没有立刻答应,但语气已然松动。
张桂芬知道父母需要权衡,不再多言,行礼后便退出了花厅。
回到自己的院落,她屏退了丫鬟,独自一人凭栏而立。春风拂过庭院中的海棠树,带来阵阵花香,却抚不平她心头的纷乱。
沈玦。
沈怀瑾。
她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一个几乎消失在众人视线里十数年的人,如今却可能成为她未来的夫君。这感觉,着实有些奇异。
她不由想起那些曾对她表示过好感的世家公子,他们或英武,或文雅,或热情,但她总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们目光中的倾慕与讨好。而这个沈玦,对她而言,完全是一片空白。
这片空白之下,隐藏的会是什么?是如他母亲那般温和端雅,还是因久病而生的孤僻乖张?亦或是……别的什么?
一种混合着好奇、审视,以及一丝若有若无挑战欲的情绪,在她心中悄然滋生。她倒要看看,这个在她择婿风波中突然出现的“旧约”对象,究竟是何方神圣。
与此同时,英国公张棣回府后,听闻了永宁侯夫人到访之事,亦是震惊不已。夫妻二人在内室密谈许久,烛火直至深夜方熄。
显然,永宁侯府抛出的这根“橄榄枝”,以及背后那位神秘的沈三公子,已然在英国公府内,激起了巨大的涟漪。